懷胎已有八月,謝清晏的肚子越來越大,人越來越乏,身子不爽利,脾氣也開始變臭。
她在屏風後麵聽政,常常幸世邈還沒開始刻薄人,她就先出言苛責。
如此一來,倒是顯得幸世邈溫良了許久,大臣們又開始懷念起見不到謝清晏的日子,心中盼著太子殿下還是怠政得好。
幸世邈也發現了謝清晏脾氣越來越怪——謝清晏常常大半夜問他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什麼你累不累啊,你怎麼又多了幾根白頭發啊,你身子還舒服嗎之類的。
不知是什麼原由讓謝清晏覺得他命懸一線,像個七八十的小老頭一樣,指不定哪天兩眼一閉就去了。
更離譜的是,謝清晏現在會主動幫忙批折子與看經書,時不時地還能與他討論些些朝政上的問題,與之前那個懶懶散散的她判若兩人。
幸世邈問過她憂心的原因,可她硬是不說,隻倔強地說自己長大了,可以不用全靠幸世邈了。
對此,幸世邈頗感無奈。
...
幸世邈抽走謝清晏手中的《資治通鑒》,翻了翻,打趣道:
“以前怎麼不見殿下這麼好學?這本還是三年前臣親手抄了送給殿下的,從前不看也就罷了,現在為何突然起勁了?”
謝清晏將那本《資治通鑒》又搶了回來,望了幸世邈一眼,又馬上低下頭:“幸世邈,你最喜歡曆史上的哪個賢臣?”
幸世邈將她下巴勾起,見她一臉鬱悶,想是看了什麼臣子弑君之類的史實嚇到了,才做此問,笑道:“臣若說喜歡趙高,霍光,嚴嵩,殿下會做何想?”
這三人都是曆史上有名的權奸。
“正經問你呢。”謝清晏嘟囔道。
幸世邈便也不再逗她,正色道:“李斯,王安石,張居正。”
秦朝李斯以法家入秦製,宋朝王安石熙寧變法,明朝張居正萬曆新政。
謝清晏一激靈,抬起頭望著幸世邈,怔怔道:“可是他們都沒有好下場...尤其是張居正。”
的確沒有。
李斯被腰斬,王安石新法被廢、憂憤病逝,張居正...被誅九族,死後被開棺戮屍。
“殿下可知,下令將張居正開棺戮屍的是誰?”
謝清晏抱住他,遲遲不答,最後耳邊響起幸世邈平靜的聲音:“正是他一手教導長大的萬曆皇帝,在長大掌權了以後,意識到他的老師張居正阻礙皇權,所以...”
謝清晏蒙住他的嘴,不準他再說。
“那是他們,不是我們!”
幸世邈將她的手拿開,笑了笑,大概是想起他崇拜的張居正與萬曆皇帝之間的許多趣事,拿起案上那本《資治通鑒》,淡淡道:“萬曆小時候用的許多書,也都是張居正手抄的...”
謝清晏知道萬曆——萬曆年幼登基,身邊隻有一個母親,和一個老師張居正。張居正一心想讓他當個明君,嚴格悉心教導,卻沒想到適得其反...在萬曆長大後,他背棄了如父親般的張居正,一代賢相被枉成權奸...誅九族,抄家,開棺戮屍。
實在不是什麼好故事,謝清晏光是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她無法理解萬曆為什麼會那樣對張居正,就像她無法理解為什麼謝常會那樣對陸家一樣——似乎隻要坐上了皇位,人便權力異化,什麼感情都沒有了,隻顧著穩固皇權,再不講半點情分。
“你不會和他們一樣的...他們都沒有遇到明君。”謝清晏不敢看他的眼,話說得沒什麼底氣:“雖然我應該也當不成什麼明君,但是幸世邈,我絕不負你。”
幸世邈淡淡道:“他們應該也聽過這句話。”
謝清晏將他的手拉過來,覆在自己鼓起來的肚子上,讓幸世邈感受微弱的胎動:“他們聽了沒用,他們和君上又沒孩子,幸世邈,你可是我孩子的爹。”
她幼稚又倔強的樣子頗為可愛,讓幸世邈不忍點破真相——坐上皇位,人是不會顧念親情的,恐怕謝清晏都無法預知,她將來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殿下還年少。”
幸世邈不想再談及這個話題,恰巧,指尖感受到了胎動,於是他便問道:“殿下準備好何時動身了嗎?”
這是他們前幾天商量好的事——太子府人多口雜,謝清晏在這裏產子不便,於是隻能去別處。
思來想去也就隻有監修運河一事可做幌子,兩人同去陪都南京監修運河,理由也充足,一是為避免貪墨橫行,二是表現太子殿下愛民如子,親力親為。
路途雖遠,但走水路並不顛簸,不會傷及腹中胎兒。
等到了南京府邸,謝清晏隻需在府中待著產子養身體就是,其餘的事通通都交給幸世邈。
幾個月過後,兩人再一道回來,瞞天過海,暗度陳倉。
至於孩子的出身...謝清晏年前曾打發過一批府中婢女到南京,如此,便隻能編造出太子殿下寵幸婢女,婢女偷偷產下一子這種荒唐的故事...
當然,這隻是對胡嫣萍的解釋。
謝清晏相信,胡嫣萍會樂意白白得子的,不然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平民女子在太子府中,將來要如何度日呢?
謝清晏早就迫不及待想離京了,連連點頭:“現在走都行。”
幸世邈見她一臉急不可耐的樣子,倒也沒先繼續說去南京的事,而是看了看她越發豐滿的...
“又漲得難受了?”
“嗯...說好早上幫忙吸的,結果你又去見臣下了。”謝清晏抱怨道。
幸世邈捏了捏她的臉,輕聲道:“等殿下與臣從南京回來,許多事就得由殿下親自來了。”
他是不想讓謝清晏太累的,但近來謝清晏搶著要批折子,議事時發言也更多,像一隻揮著翅膀盼著出窩的小鳥...確實也是時候讓她親自曆練了。
謝清晏親了親他,撒嬌道:“別岔開話題...該你事君盡禮啦,幸世邈。”
妙哉,她還未登基就已經是半個昏君,難得勤政學史片刻,稍微引引她,心思便往醃臢處去。
前幾個月幸世邈是忍得很辛苦的,但到了後麵越來越忙,也無意於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