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晏眉毛挑了一下,謝辭盈不過三歲,而宿昭昭已經六歲了。
自己六歲時在做什麼呢?並未很通曉人情世故,但漸漸地已經懂得了什麼是男女情愫。在不知道那檔子事和男女之別前,她甚至還對身邊長相清秀的小近侍有過奇怪的感情,覺得內監所調他們來,就是給她選相伴一生的人。後來知道那不過是一群閹豎,自己也將以男子身份度過一生,心中那點小火焰便偃旗息鼓了。
可宿昭昭呢?
謝辭盈出生時,她已經曉事,看著他從小貓似的一坨軟肉,長成如今粉雕玉琢的稚子,將來還會是玉樹臨風的翩翩少年...說宿昭昭不會動心,是假的。
謝清晏看向胡嫣萍,平靜道:“怎麼回事?本宮聽你說。”
胡嫣萍跪在爐子邊,衣衫上的一層薄雪已經化透了,被烘成氤氳的水汽籠在她單薄如柳的身軀上。她再次俯身,額頭觸地:“妾貪懶了,覺得兩個孩子睡一起,好照顧。妾甘願受罰。”
僅僅如此嗎?陰晦的猜想卡在謝清晏的喉嚨,她斟酌著如何才能把話說得好聽,既不太傷胡嫣萍的顏麵,也不傷兩個孩子的感情。
而這句話從張琦嵐的口中脫出,不加一絲美化,滿是嘲諷與不屑:“你是想讓那小狐媚子近水樓台先得月吧?從小就睡一塊,長大了還能不睡到一塊去嗎?敢情這皇長孫的元妃之位,在他三歲時就被你抓牢了?”
謝清晏丟她一眼,意有所指地冷冷道:“良娣糊塗了就去歇著,再去學學什麼叫事君盡禮,夫也好君也好,本宮問話時有你插嘴的份?”
張琦嵐似有委屈,卻不敢再加辯駁,不甘心地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隻好低著頭勾手指。
這不再是當初那個蠢太子了。靳渺想。
三年前她嫁進來時,謝清晏就不是當初那個又傻又倔的小太子了。他不再叫她姐姐,稱呼變成了尊敬又疏離的太子妃,他們不像是夫妻,而像官場同僚,又像是同台表演的兩個戲子,各司其職。
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他學會了禮儀,學會了權術,會看很多書,改掉了怠政的毛病,不再悲天憫人,越發貼切了民間傳聞——太子殿下心狠手辣,冷麵無情,是最不講親情道義的人。
時光恍惚,光影籌措,靳渺看著那張似曾相識的臉,隻覺得陌生——像是一個人病了多年,悄聲無息地死了,被另一個長相一樣的人替代,將他生前的所有白,染成黑白不分的慘灰。
謝清晏察覺到靳渺的目光,直直地撞上,眼中像是平靜的湖,不為任何人起一絲波瀾:“本宮方才見胡寶林跪在院門口,手中托著水盆,似在受罰,這是太子妃的主意嗎?”
聲音輕緩不失威壓,這是太子殿下獨有的陰柔腔調,像是一根漂亮的白綢,可為人做清塵脫俗的雲上白衣,也可勒上人的脖頸,索人性命。
謝清晏的手指在案上輕輕敲打,節奏明快,似乎她的心情很好一般。可麵對這一團糟的事,心情怎麼會好?他是裝的。
靳渺揣度他的心意,思量自己的回答會讓他暴怒還是滿意,可惜她沒有巧舌如簧的口才,更沒有歪曲事實的卑劣人品,在謝清晏的審視下,她最後隻得點了點頭。
謝清晏笑了一聲,其中喜怒意味不明,她支手撐起腦袋,心裏不耐煩極了,卻還忍著性子處理後院這些無關痛癢又曲折瑣碎的事。
三人心中不約而同地飄起了烏雲,她們身子繃緊,等待著下一刻的晴光或雷雨。
“太子妃啊...”謝清晏敲擊桌案的動作停下,淡淡地開口:“罰是對的,怎麼奔著鬧出人命去呢?”
“妾有罪。”
謝清晏笑道:“你是我妻,理所應當整治後院,該罰就罰,何錯之有?
靳渺心稍寬,又聽謝清晏話鋒一轉:“但,若鬧出人命,是你去抵還是本宮去抵?”
她在笑,卻陰冷得像蛇。
一條狐狸教出來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