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禍中原,洪水肆虐,無禾無麥,無蔬無果。官倉匱,民儲罄,市販絕,鬥米千錢,鬥米三千錢,鬥米五千錢。”
“貧者饑餓,賤者饑,富者饑,貴者饑,老者饑,壯者饑,婦女饑,兒童饑,六畜饑。”
“賣田,賣屋,賣牛馬,賣車輛,賣農具,賣衣服,賣灶具。”
“食樹皮,食石粉,食泥,食紙,食絲絮,食死人肉,食死人骨,路人相食,食人者為人所食,親友不敢相過。”
“食人者死,忍饑者死,疫病死,自盡死。餓殍滿道,白骨盈野...”
“停,別念了。”謝清晏揮揮手,示意正在奏事的官員停下。心情平複許久後,她歎了口氣,問身邊近侍:“去請幸相了嗎?”
近侍點了點頭,小聲道:“按腳程大概還需兩個時辰回京。”
中原的難民向京中湧來,為了維護京中的治安,幸世邈兩日前在京郊百裏外設了粥棚。
這種事原是不需他親自去的,但眼下國庫隻剩了些皮毛,他怕在賑災上再有貪汙,引起民變,所以才親力親為。
謝清晏苦笑,腦中還在嗡嗡作響,不停回蕩著饑荒死亡和人相食,悶得她喘不過氣來。
“諸位有什麼法子嗎?”謝清晏望向座下的朝臣,沉聲問道。
“臣以為...”方才大聲奏事的戶部侍郎向前一步,說道:“當立即從國庫撥款賑災,以防民變,昭示我皇家好生之德。”
“這件事幸相已經去辦了。”謝清晏揉了揉眉心,“你身為戶部侍郎竟不知道此事?”
“臣確實不知...”
“那就是了,幸相賑災花的是自己的私產。”謝清晏冷笑,掃視眾人:“首輔都身先士卒,為眾卿表率,你們要坐岸觀火嗎?”
沉默,一陣沉默。
謝清晏看著麵前一眾平日裏高喊仁義道德的君子,在割肉自保麵前淪為苟全鼠輩,心中既厭惡又悲涼。
許久後,靳微出列:“臣出一萬兩。”
官員一年俸祿不過幾百兩,但實際上能貪多少全憑自己本事,靳微入仕不過三載,一萬兩絕不算少。
他一站出來,袁錦也跟著出列:“臣也出一萬兩。”
張尚書左顧右盼,見無人再響應,猶豫後還是邁出了一步,聲音蒼老:“臣出五千兩。”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些出大頭的官員都是與太子殿下沾親帶故的人。
剩下的人並非是鐵了心地不出錢,而是默守著官場的潛規則——既是太子殿下提的募捐,那自然是與他最親近的人先起調子,後麵的人再跟上。
若是一開始就有人冒出來喊個五萬兩,那靳微袁錦張尚書幾人,就隻能顧忌麵子捐出比五萬兩更多的數來表忠心。如此一來,無形之中,一開始起高調子人就得罪了全部朝臣。
“臣出三千兩。”
“臣出兩千兩。”
“臣出一千兩。”
...
頗有默契,一眾朝臣依次捐銀,誰也不敢比自己的長官捐得多——謝清晏不由感歎道著官場的人情世故真是根深蒂固,火燒屁股了也不敢忘了圓滑,誰也不肯當個異類。
近侍飛快地記著官員的姓名和捐款數額,末了遞給謝清晏一看,相加起來不過十萬兩。
“多謝諸位了。”謝清晏笑了笑,心想為了這點銀子欠了滿朝文武人情,真真是不值。
“臣等不敢受殿下謝——”眾臣高聲道。
十萬兩銀子,夠幹什麼呢?連續三年天災,糧價瘋漲,官商勾結一起囤貨居奇,十萬兩銀子扔在水裏也隻夠聽個響。
她知道這些官員一個個私底下都貪得飽飽的,但她不敢妄動。國庫沒錢,這些官員人人自危,生怕刀架到自己脖子上——她抄了一家,就會失去滿朝文武的人心,沒了這些官員的支持,她這個太子也不過是空架子,幸世邈也是一樣的。
棟與梁皆朽且折矣,舉之則覆,不可觸已,不如姑仍之。
“還有什麼法子嗎?本宮想聽聽大家的想法。”謝清晏又問。
她很累,她很久沒睡過好覺了——有些時候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座山,什麼事都能承擔;有些時候她又覺得自己是一片羽毛,多輕的風都足夠讓她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