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農閑時候。
一年到頭,生產大隊裏的人們辛苦忙碌,也總算能夠喘喘氣。
人閑下來,沒事可做,便愛到處串門兒。
去其他人家裏坐在炕上聊聊天,烤烤火,一天便很快過去。
茶餘飯後,最近生產大隊裏人人都議論的事兒,便是梅家的那個漂亮啞巴要嫁人了!
嫁的還是四九城裏的大人物。
聽說那禮單讀起來唾沫星子都念幹,才能讀完!
這事可叫人眼紅得緊。
梅家攀上這樣好的親家,從此那日子可就好過了。
那天任喜鳳和王佑麟提著大包小包從村裏走過,許多人可都是瞧見了的。
那沉甸甸的雞鴨魚肉,那名貴高檔的茶葉煙酒,那熠熠生輝的金銀絲綢。
他們哪裏見過這麼多好東西。
說起那天的見聞,個個的嘴巴裏都泛著酸,眼紅無比。
都說隻恨自個兒生不出來梅枝那樣好看的閨女。
不然有那模樣那臉蛋,就算是個啞巴,也能飛上枝頭當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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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
梅家在整個生產大隊甚至整個公社裏,都出了名。
人人羨慕。
梅家沾得上邊兒的親戚,都往梅家來走動。
其他兩房也簡直像住在這邊了似的,每天到了天黑都攆不走,各種殷勤討好。
都知道梅家有了這門親家,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
梅枝成了公社裏所有待嫁的姑娘最羨慕的人。
都希望像她一樣,能嫁到四九城裏去,嫁得那麼好,嫁得那麼光鮮亮麗。
梅枝她爸也成了公社裏所有男人都羨慕的人。
都盼著自家女兒也能像梅枝那麼出息,他們也享受一下梅衛國那“人在家中坐,巨額彩禮從天降”的快樂。
當然,整個生產大隊乃至整個公社最不高興最鬱悶最難受的。
應該要數張桂花母女仨了。
張桂花脾氣比以往更暴躁。
別人見著她剛想說恭喜你那女兒嫁得好啊,就被她一個眼神給瞪得拐了彎。
梅珠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沉默。
關在屋裏,不肯出來。
梅珍則揣上一個玉米饃饃,跑到苞米地裏,泄憤似的大喊大叫。
她嫉妒得快要瘋了。
眼睛泛紅,粗氣直喘。
把手裏的玉米饃饃當成梅枝似的,狠狠的,一口一口咬下來。
梅珍不高興的時候,都要靠吃來泄憤。
要是被張桂花看見, 又要罵她是敗家玩意兒,吃那麼胖,糟蹋東西。
玉米饃饃是梅珍從家裏悄悄拿出來的。
除了玉米饃饃,她還偷偷煮了兩個雞蛋,一個地瓜,一根玉米,一袋倭瓜子。
正躲在冬天裏枯瘦的苞米叢中吃著獨食,旁邊忽然傳來動靜。
梅珍一驚:“誰?”
“是我,龔盛。”有人撥開玉米杆子,露出一張周正的臉,帶著知識分子的笑容。
“你啊。”梅珍和這人不太熟。
隻知道他是四九城裏來的知青。
模樣還不錯,身材高大,所以她常聽村裏的幾個姐妹臉紅地議論著他。
但梅珍對他不感興趣。
畢竟她想直接嫁到城裏去,可不是嫁給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城的窮知青。
同樣的,龔盛也看不上梅珍。
因為梅珍長得不好看,還胖。
聽說又懶又饞。
龔盛和她沒打過交道,敬而遠之。
可今天,梅珍心情不好,龔盛也是。
兩人都鑽到這苞米地來,不知怎麼就有一瞬間看對了眼。
又或許,龔盛隻是想找個和他說話的人。
他鬱悶地指著梅珍旁邊的地方,“我能坐這嗎?”
梅珍點了下頭。
龔盛一屁股坐下,皺起眉便開始抱怨,“為什麼老天爺總是那麼不公平,有人各方麵條件都比我差,竟然拿到了回城的名額,我卻沒有。”
梅珍一聽,也立刻跟著抱怨。
“老天爺他開眼嗎?他根本就不長眼!”
“我那繼妹梅枝,處處都沒我強,可竟然都要嫁到那四九城裏去了,我也想不通,她憑什麼。”
“……”龔盛沉默。
梅枝他也見過,不說別的,就是那雙眼睛,就和梅珍一個天上一個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