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榆拍拍梅枝的肩膀。

“進去吧。”

梅枝別開眼睛,她執拗地低著頭。

好像如果不走進這間屋子,不看到爺爺閉上眼睛離世的模樣,就不算道別。

那樣的話,爺爺就還沒走。

還是會笑著說“我們枝枝啊”的那個精神矍鑠的老爺子。

還是會在她做飯的時候,背著手過來踱步看一看,神秘兮兮地說“爺爺教你一手”。

還是會在冬天棗樹成熟的時候,摘下第一批冬棗得意洋洋地送過來,“知道你最愛吃這個,我可盯了很久,趁生產隊裏其他人都沒反應過來,就先摘了。你快嚐嚐,甜不甜。”

梅枝站在院子裏,風在刮,雪在飄。

那麼冷。

她比任何時候都覺得這個冬天冷得出奇。

屋子裏漸漸有人出來了。

哭一場,喊一場。

給老爺子辦後事才是正經事兒。

......

大家忙前忙後,開始張羅白事。

老爺子膝下子女多,人手足夠。

但親兄弟也要明算賬。

很快,幾房的兒子兒媳都到西屋裏邊拴上門,開始商量這白事的花銷怎麼分。

梅枝杵在院子裏,偶爾能聽到張桂花幾聲尖利的反駁。

“老爺子生前就一直是我們照顧著,吃我們大房的,住我們大房的,現在他過了,理應你們兩房出大頭!”

“......”

“誰家不缺錢啊!我們家也缺錢啊!總不能說我們家梅枝嫁了個好人家,就得我們大房出大頭啊?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們懂不懂?!”

“......”

梅枝不想再聽,也不想再待在院子裏了。

她終於往前走。

進了爺還躺著的那間東屋。

裏頭靜悄悄的,明明燒著炕,卻感覺比外頭院子裏還要冷。

除了奶守在炕邊不停抹眼淚,其他人都已經散了,各忙各的。

梅老太太回頭瞧見梅枝,歎著氣繼續掉眼淚。

“枝枝,你終於回來了。”

“怎麼不早點回來。”

“你爺斷氣之前,就隻想要見你一麵。”

“他想問問,你在王家過得好不好。”

梅枝的睫毛狠狠顫了下。

她望著沒了呼吸的爺爺,覺得他此刻是如此陌生。

像一張揉皺了的紙,脆弱、蒼白、風一吹就會走。

梅枝坐下來,嚐試著,握住爺爺的手掌。

好涼。

這讓她想起小時候。

她總是手腳冰涼,爺爺寬大的手掌卻總是溫暖的。

爺爺會給她暖手,搓得紅彤彤的。

他總是笑著說:“我們枝枝啊,不像我,我這手一年四季都發熱,枝枝像我就好了。”

梅枝握緊爺爺的手掌,心裏有些慌張。

爺爺的手,現在怎麼熱不起來了。

梅枝伸出一根手指,在爺爺的掌心寫:

我過得很好。

一邊寫,她一邊眨巴眼。

再也憋不住,一顆顆的,晶瑩顫顫的眼淚珠子,終於斷了線似的落下來。

......

床頭放著一筐冬棗。

奶說:“這是你爺前幾天去摘的,怕被別人摘了去。說是曬幹了,等你回來吃。”

她也哭得傷心。

明明前幾天人還好好的,打冬棗,曬冬棗,都很利索。

怎麼一下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