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兩個警察三十年(2)(1 / 1)

“回去吧,回去。看看各家的豬跑出去沒有,看啥都比看這強。”他喊著,揮著手,像是在趕蒼蠅一樣。

蒼蠅般的人群卻不像蒼蠅那樣敏感,他們動都沒動,築起堵人牆,固若金湯。他看看村幹部,那些人也沒有任何反應。他知道隻有開槍才能驅散這些人,於是,就一翻身再回到屋子裏。

他又大略地看看屍體,然後推開另一間屋子的門。這是和死人的房間相對的屋子,是馬奎住的東屋。他剛看了一眼,就嚇得膽戰心驚。這裏的景象似乎比外麵還可怕,而這令人恐懼的根源就是依偎在牆角上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半躺半坐在炕上,身下蓋著紅白花麵料的被子,一隻手拿著被子的一角堵在嘴上,似乎在壓製著驚叫一樣。她一頭烏黑的短發散在臉上,幾乎遮蔽了蒼白的臉,一雙巨大無比的眼睛,沒有焦點地看著前方。

他進來並沒有驚動這個女人,她的眼睛眨都沒眨一下,渾身像僵硬了一樣,紋絲不動。他沒有馬上說話,因為至少要使自己慌亂或者說驚懼的情緒穩定下來。

“你是馬奎的老婆……家屬吧?”他的聲音很小,但他看到那個女人的眼睛,也許是瞳孔閃動了一下。“耳朵很靈嘛。”他不由得想到。

女人沒有回話,還是原來的那副樣子。“我是縣公安局的,負責調查你們家死人的事。”這也是他的一個缺點,說話從來是很難聽的。女人還是沒動。

“說說情況。”他沒有理會女人的反應,隻是繼續問道。這次他的聲音恢複了往常的強度,雖然不大,但很清晰。女人動了動身子,眼睛沒有轉向問話的人。

“他們是咋死的?”他提高了聲音問。女人緩緩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如果換上另外一個人,一定會暴跳起來。這些縣公安局幹刑警的,一貫是性情急躁,對老百姓也不講什麼客氣。但他不同,他是個溫和的人,有教養,雖然隻是高中畢業,但在那時那地他就算是知識分子了。那時的人和現在不一樣,重視知識,對擁有知識的人就更是尊重了。他是受人敬重的,他的禮貌更是為人所稱道。

他仔細看了看那個叫高麗華的女人,雖然打擊使她的相貌變化得讓熟人都幾乎認不出來了,但她依然是漂亮的--豐滿的嘴唇和當時並不時興的大嘴,充滿了性感的誘惑,雪白的臉龐輪廓清晰,除了臉稍微有些寬之外,沒有什麼可挑剔的。她似乎察覺出對方在注視她,臉上現出驕傲和一絲得意的神情。這是一個美麗女人的習慣,就是在這樣的變故麵前,習慣的力量還是那麼強大。她動了動,似乎被這凝視的眼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

“他們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

“嗯?什麼樣子?”高麗華的臉上帶著些詫異,這反而使她雕像般的臉生動起來,活力似乎恢複過來了。

“就是死了。”他平靜地說。

“吃完飯就……”高麗華瑟縮了一下,恐懼擠滿了她的臉。

“不要害怕。你沒有見過死人嗎?現在我們在調查,你要配合我們。是剛吃完飯就這樣了嗎?”他的語調還是那麼冷靜,但卻讓人感到了無形的壓力。高麗華的肩膀微微動了動,像是怕冷一樣。

“吃完飯差不多一袋煙工夫,我就聽馬奎在喊,還聽到門‘咯噔’響了一下,還聽到像是有人摔倒了的動靜。我就跑出去,一看,馬奎躺在外屋地上,渾身直抽,我就抱著他問‘咋的啦?’他光搖頭,說不出話來。我抬頭往外麵瞅,俺兄弟也趴在門邊。這時候馬奎推我,還指著屋裏,我本來身子都軟了,腿隻打哆嗦,可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勁兒,我真就站起來了,走到裏屋,就看見俺爹、俺娘成那樣了,我眼前一黑,就過去了。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好像聽到外麵有狗叫,我就站起來,走到外麵喊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