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早晨,槐樹灣村冷寂而寧靜。錯落有致的石板房背靠林木茂盛的望兒山,村前蜿蜒流淌著清冽的河水,河岸上佇立的柳樹和槐樹全沒了往日的婀娜與繁盛,直透出這嚴冬的肅殺;河岸的兩邊是肥沃的水田,蚯蚓和鱔魚在薄冰和泥土的覆蓋下休眠。要不是村落裏那嫋嫋的炊煙,和偶爾傳來的狗吠聲,這眼前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幅凝固的畫。這樣一個萬山叢中的生息之地,這樣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偏居之所,外麵世界的狂風大浪、腥風血雨,甚至轟轟烈烈的改朝換代似乎都和這裏毫無關聯。
槐樹灣村是平靜的,或者至少說看上去是平靜的,但楚漢明此時的心情卻難以平靜。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熟悉,家鄉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似乎都未曾改變過。可是楚漢明再不是以前那個楚漢明了,經過戰爭的洗禮,經過生與死的考驗,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這一段人生,和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命運曾經是那麼緊密地聯係在一起;這段不平凡的經曆,使得他的思想、他的胸懷甚至他的價值觀,都在過去的十年中得到了升華。槐樹灣村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可對於楚漢明來說,這裏卻是他心中的聖地——因為這裏有他的父母弟妹和他摯愛的鄉親。縱使他走過天南海北,踏遍千山萬水,隻有這裏才是他的根、他的歸宿!
父母都老了吧?弟妹們都長大了吧?他們還認得我嗎?。。。。。。想到即將來臨的骨肉團聚的場景,想到即將回歸溫暖的大家庭,一股股暖流湧遍楚漢明的全身。他的步伐更快了。
楚漢明的家在村西頭的一個大院裏。大院裏住著五、六戶人家,共一個牆門進出。這樣的格局完全是槐樹灣村的先人們出於防備匪患的考慮。所以在槐樹灣村,鮮見單家獨戶的情況。當然大戶人家除外。因為大戶人家除了長工和女傭,一般都養有家丁,而且至少有一兩杆槍。因為縣城在槐樹灣村的西麵,所以,裹著一身寒風從縣城回到槐樹灣村的楚漢明,走進村子的第一個巷道再拐進右邊的第一個牆門,這裏便是他朝思暮想的家了。
院子裏有幾個人圍在一起宰豬。案桌上的肥豬已經開了膛,生豬肉的味道混合著旁邊燙過豬的大鐵鍋裏冒出的熱氣,還有彙聚在木盆裏的豬血旺散發出來的些微的腥味,在寒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同時也彌漫了即將來臨的春節的氣氛。
楚漢明衝著忙碌的幾個人打了聲招呼——
“殺豬啊!”
這一句話仿佛是一句魔咒,將適才忙忙碌碌說說笑笑的幾個人一下子凝住了。
楚漢明很快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這個不速之客陌生的口音讓人誤以為闖進了土匪!
“我是楚玉成家老大漢明咧!你們不認識我啦?”
幾個泥雕木塑般的人這才象解了咒語一樣轉過頭來。楚漢明注意到,這其中有一個是他族中的三叔楚玉山。其他幾個年輕點的在他的記憶裏確實有些恍惚了。楚玉山此時也認出了楚漢明。
“是老大啊。外麵兵荒馬亂的,這麼多年了,都以為你死了哩。。。。。。你咋又回來了呢。。。。。。唉,真是作孽啊!”
三叔楚玉山的話讓楚漢明心裏頓時蒙上了一層陰影:莫非家裏出啥事了?
楚漢明家裏真出事了:楚漢明離家出走後沒幾年,他的父母先後去世;大妹二妹先後草草出嫁,幺妹到縣城的大戶人家幫傭去了;小弟楚漢超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索性把祖房典了,到城裏當學徒學打鐵去了。。。。。。這個巨大的變故來得太過突然,讓歸心似箭的楚漢明毫無思想準備。真是十年一夢啊!昔日熱熱鬧鬧的大家庭就這麼散了,如今的楚漢明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無家可歸的人。
十年前,楚漢明拋棄了他的家庭;十年後,他的家庭拋棄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