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1 / 1)

無論是看露天電影,還是後來兵工廠的大禮堂建成後看室內電影,鄉下人和廠裏人的最大區別,就是前者站著看而後者坐著看。或者倒過來說,凡坐著的都是廠裏人,站著的都是鄉下人。鄉下人看露天電影是白看,進大禮堂看電影就得掏錢買票;廠裏人進場也憑票,隻不過人家那票是內部發的,是福利,實際上不用花錢。鄉下人去得再早,也隻能站著;廠裏人去得再晚,隻要拎個椅子或凳子,那就代表了一種身份,鄉下人見狀就得自覺地讓出一條路來,讓後來者加入到廠裏人的陣營,就像油和水雖然都放在同一個鍋裏,但終究油還是油,水還是水,彼此之間層次清楚,界限分明。

從楚茂源第一次和瞿占霞坐在一起看電影,就破了這個例。當時的楚茂源無論穿著還是氣質,都是一個典型的農村窮孩子。一個農村的窮小子和廠黨委書記家的千金肩並肩坐在一起看電影,並且還隱隱約約傳遞出那麼一層意思,真的可以說是驚世駭俗!那天晚上,在周圍的廠裏人看來,電影裏展現的故事情節遠遠不如生活中這現實的情景來得誇張和離奇。

當然,他們中間誰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能夠意料到若幹年後,就是眼前這個羞赧的農村孩子,在經曆了生活的種種磨難之後,蛻變為當地政商兩界手眼通天的人物,他的頭上被罩上各種各樣榮譽的光環,就不至於會如此驚訝了。

雖說人不可貌相,海不可鬥量,但以當時的情形,楚茂源和瞿占霞身份之懸殊,確乎甚於天壤。楚茂源頭一回坐在那麼好的位置看電影,那天晚上卻什麼也看不進去,甚至連放了什麼電影都不記得。他後來反複回想那一次看電影的經曆,卻是一無所獲,有關電影的內容完全是一片空白,哪怕一個小小的故事情節都不曾在他的記憶中被喚起。他隻是清晰地記得瞿占霞坐在他和常媽中間,他在左邊,常媽在右邊;電影放映之前他們嗑了瓜子,還有簡短的交談;楚茂源竭力裝出淡定的樣子並且盡量不看人,卻無可避免地強烈地感受到四周聚集而來的目光。。。。。。

那天晚上楚茂德也陪著楚茂源去了,但因常媽隻多帶了一個凳子,楚茂德就隻能當站客。不過他並不覺得有任何的委屈,而且表現出由衷的高興,仿佛楚茂源的光榮裏也有屬於他的一份兒。

楚茂源不僅去了瞿占霞家,而且還在她家吃了飯;楚茂源不僅和瞿占霞一起看了電影,而且在大庭廣眾之下、在他們觀影的過程中還領受到了各種各樣目光的洗禮。這在當時來說都是驚天動地、非同小可的事情。這是對世俗的挑戰。瞿占霞能夠做到這一點,無疑需要極大的勇氣,同時也體現了她父母對她的寵愛程度和對她所作的這些事情的包容。

自此以後,楚茂源在他和吳若彤、瞿占霞之間的關係問題上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以前吳若彤愛問他作業,現在問的次數明顯少了很多,神態也不像以前那樣自然了;以前放學後她喜歡主動跟楚茂源一起走,現在一出校門,她就早早地加入到其他同伴當中。但奇怪的是,瞿占霞還像往常一樣,在課堂上並不怎麼問他作業,倆人之間的關係似乎沒有發生明顯的變化,隻是一放學,她就把楚茂源叫住,倆人自然而然地就一起走,從不避諱。

他們走在一起的時候很少談及學習上的事情,多數時候都是楚茂源在聽瞿占霞講她個人的一些往事和經曆。有一次楚茂源提及常媽,瞿占霞就說她從小是常媽奶大的。她媽生她的時候難產,沒有奶水。常媽的愛人也是部隊轉業的,曾是瞿占霞爸爸的老部下。常媽當時正在哺乳期,就把兩個孩子放在一起喂養。後來常媽的愛人在一次火災事故中殉職,更為不幸的是,他們的孩子在剛滿周歲不久也因病夭折,於是瞿占霞成了常媽精神上唯一的安慰。常媽待她如同親生,視為己出。常媽是四川人,早年是隨軍家屬,後來跟著丈夫轉業到北方的一家軍工企業。她的丈夫殉職後,組織上本來要給她安排正式的工作,但小時候的瞿占霞體弱多病,她年幼的哥哥需要照顧,加之瞿占霞的爸爸在領導崗位上忙得不可開交,她媽媽作為工程師時常參與廠裏的技術攻關,家裏實在離不開常媽,常媽體諒瞿家的難處,主動放棄了工作的機會。所以常媽不僅是瞿家特殊的家庭成員,而且還是瞿家的恩人。後來搞三線建設,瞿占霞的爸爸奉命到南方建廠,一家人就隨廠遷了過來。

楚茂源聽了這段感人肺腑的故事,心裏不由得對常媽肅然起敬。

自從和吳若彤、瞿占霞兩位女同學接觸之後,尤其是後來和瞿占霞之間這段特殊的交往,使得那位工廠商店裏漂亮的女營業員的形象在楚茂源腦海中漸漸模糊起來。

時光悄然流逝。不知不覺間,畢業考試即將來臨。楚茂源和班上其他所有同學一樣,進入到應考前緊張而忙碌的複習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