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莉分到縣醫院工作的時間不長,在認識楚茂源之前還很單純。她也是初中畢業上的衛校。在衛校讀書和參加工作期間,雖然也有以前的男同學主動跟她接觸的情況,但大都顯得拘謹和內斂,那些小心謹慎和禮數周全的會麵以及男生們毫無新意的借口,就像暖瓶裏的隔夜水,溫吞寡淡,索然無味。相反,楚茂源大膽熱烈的追求讓她感到驚惶失措卻又興奮莫名,擔心害怕卻又滿懷期待。素不相識的背景給浪漫的邂逅增加了一絲冒險的成份,同時也讓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新鮮和刺激。當然,在完全被動的表象下,是她對突然出現在她生活中的這個男生的認同。楚茂源大膽風趣,機智幽默,談吐不俗,而且他的形象氣質完全不像一個來自農村的孩子。她在他的自信中感受到一種不可小覷的能量,正是這樣的能量使他煥發出魅人的魔力。
田莉長相普通,但她的羞赧為她增添了動人的嫵媚。這是楚茂源以前未曾經曆過的。女孩讓男人動心不止囿於外表的美,可愛同樣擁有強大的殺傷力。田莉是左撇子,她纖巧的手在做事的時候讓旁觀的楚茂源感到別有情趣。當然,比這些更重要的是,田莉雖然來自教師家庭,但是她天性中跟農村和農村人沒有任何的隔膜。她沒有階級的觀念,本性善良,特別容易相處。作為護士,她從不抱怨工作中的髒和累,而且態度和藹,常常跟病人有說有笑。她的言語行為,確乎對得住“白衣天使”的稱謂。楚茂源從田莉身上,發現了許許多多寶貴的品質,那些內在的美,對他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相比之下,在楚茂源的心目中,瞿占霞的美太有優越感,而吳若彤的美則顯得世俗,迷戀戴穎麗的腔調顯出他的淺薄,聽任顧瓊的擺布其實是失掉了自我。所以,在當時的環境條件下,田莉是楚茂源最合適不過的戀愛對象。
楚茂源和田莉有了一個不同尋常的戲劇般的開端,而且雙方的感覺都非常好,表麵上看起來相當的不錯,又屬於完完全全的自由戀愛,正是年輕人向往的那種模式,可是如何往下發展卻是個大問題。就像一台突然啟動的車輛,朝哪兒開,怎麼開,如何才能避開風險到達目的地,這些都還沒有想好,兩個人就匆匆忙忙上了車,而且不小心一下就點著了火。話題是這輛車寶貴的燃料。燃料不足或者燃料的品質不夠高,車輛就隨時可能熄火,拋錨於荒野,止步於中途。楚茂源既是這輛車的主駕,同時還得負責燃料的供應。他和本廠的那位大辮子女工最後尷尬收場,正是因為燃料的匱乏。
“大辮子”雖然出身於高幹家庭,但非常質樸,也是楚茂源喜歡的類型。無奈的是,他們難於尋找到共同的話題,更無法進行深度溝通。她的家人,包括她的父母、哥哥、姐姐,並不反對他們往來,而他們也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相處,就是因為缺少話題,恰如一輛車沒有了燃料,蹣跚幾步之後隻得停下來,盡管他們已作好遠行的準備。
所以舊式婚姻也並非一無是處——先結婚後戀愛,不知能省卻天底下男女之間多少煩惱!
好在楚茂源和田莉同是讀書人,文化基礎為他們戀愛關係的持續發展提供了必要的保障。雖然楚茂源文憑不高,但毫無疑問他至少是中專生中的高材生,他工作方麵斐然的成績和他言談之中表現出來的才情,足以讓田莉仰視他。他是埋藏於沙礫中的瑰寶,總有重見天日璀璨發光的一天。
楚茂源給田莉講他的父親。他父親的光榮曆史也許是那個時候他們家唯一可誇的資本了。他為他是一個抗日老兵的後代而感到驕傲。盡管在中國撥亂反正之前,他總是羞於提及他的家庭,因為他父親頭上戴著“黑五類”的帽子。他在敘述的時候充滿了激情,仿佛故事裏的主角不是他的父親而像是在鼓吹他自己。至於他那破碎的家庭,則完全被描繪成文化大革命浩劫的活見證。前一個故事讓人熱血沸騰,後一個故事令人悲憫歎息。反正兩者都具有強大的衝擊力和不俗的戲劇效果。田莉聽入迷了,同時也被震撼了,於是自然而然地滋生出崇敬、感動、同情等等複雜的情緒來。她甚至慶幸眼前這個滔滔不絕的男人闖進她的生活。
楚茂源是個講故事的高手,也是個營銷天才。他把一個貧窮破敗的家,用機巧的語言包裝一番,不僅價值立刻反轉,而且奇貨可居了。在這種情況下,誰還好意思談什麼家庭經濟狀況之類的話題呢,那會顯得多庸俗啊。
這還沒完。大餐之後得再來點甜湯。楚茂源故意輕描淡寫地再講一講他個人的經曆,講一講他曾經取得的那些成績,同時對自己沒有機會上大學表達出深深的遺憾之情,顯得既謙虛又誠懇,言下之意其實是巧妙地向人傳達出“老子英雄兒好漢”的意味。
在把田莉的心徹底征服之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