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汽車行駛在通往槐樹灣的柏油馬路上。此時正值秋冬之交,天空灰蒙蒙的,有些冷,車窗外也沒有什麼好看的景物,但楚茂源和田莉的心境,卻似明媚的春天,溫暖而燦爛,又如收獲的金秋,充滿了豐收的喜悅。
楚茂源告訴田莉,剛才出城穿過的那一片廣闊的菜地,地名叫“幹河”。顧名思義,這裏在久遠的過去,想必是一片澤國。因為在幹河東麵的盡頭,是一座大型水庫。平安人給這座水庫起了一個詩意的名字,叫“虹湖”,意即彩虹之湖。虹湖水域寬闊,青山環繞,是平安城周邊自然風光最美的地方。
過了幹河,到了有山的地方,楚茂源指著一條蜿蜒而去的小路對田莉說,那是一條古道,從槐樹灣到平安城,世世代代,無論人挑馬馱,都是走的這條路,直到他這一輩,曆史才被改寫。現在那條小路走的人少了,就顯得有些落寞和荒蕪,可是它的存在就像一部古書,盡管蒙了塵埃,卻仍然承載著曆史的記憶。
楚茂源動情地講述起在那條小路上發生的故事:父親一頭挑著石頭,一頭挑著摔斷腿的他在小道上艱難行走;年幼的他騎在父親的脖子上,高聳晃悠,驚險刺激;大熱天在鄧家水井歇腳,用南瓜葉子卷成傘狀容器舀水喝,清涼又解渴。。。。。。長大到一定年齡以後,當他跟在父親後麵,挑著石做的擂缽到城裏賣,生活艱辛的滋味開始讓他覺得小路沒有以前那麼可愛了。當然還有一件事他不好意思對田莉講,就是他少不更事時把從兵工廠偷來的銅線、鋁線、錫包線鼓搗成廢舊金屬後,拿到城裏賣,那時候的他並不覺得這條小路有多遠,因為在回家的路上,他嘴裏含著糖,口袋裏裝著錢,那種不能張揚的高興讓他體會到一種成功地做了壞事之後的奇怪的感覺。。。。。。
公共汽車在山間費力地爬行,經過一條狹長的衝子,當地人稱“馬家衝”,是舊社會裏強人出沒的地方。爬完馬家衝,右前方出現一片開闊的曠野,顯得格外的肅殺荒涼,這裏曾經是政府處決犯人的刑場。小時候好奇的楚茂源有一次跟在行刑的車隊後麵跑,想親睹槍斃人的場麵,但由於槐樹灣離馬家衝太遠,等他和小夥伴們氣喘籲籲地趕到時,行刑已經結束,車隊也不見了蹤影,就剩下馬路上尚未散去的人群。
過了馬家衝,再爬上青山坡,這裏是整條公路的製高點。從青山坡向東北方向遠眺,就能見著四季蔥蘢的望兒山,到槐樹灣也基本完成了一半的路程。下完長長的青山坡之後,公路再沒有大的起伏,公共汽車跑起來也顯得格外的輕鬆。
槐樹灣的人完全習慣於坐公共汽車進城,經曆了一個不短的過程,因為起初人們還是覺得兩毛錢的車票有點兒貴。隻是人終究敵不住舒適和快捷的誘惑,慢慢地就產生了依賴感,走路進城反而成為一件望而生畏的事情。
小路尚且沒有人願意走,那大路更不會有人走了,因為如果走大路的話,路程要比走小路遠很多。但楚茂源和楚茂德就走過一回。
那還是在公社學校讀書的時候,放暑假之前的某一天,楚茂源和楚茂德突發奇想,下午放學之後登上了公社開往平安城的公共汽車。公社車站是這條班車線路的起點站和終點站,所以這班車途中要經過槐樹灣,但他倆並不是想奢侈一把坐車回家,而是直接進了城。趕在一家文具店關門之前,他們買到了一副想要的軍棋。買完軍棋之後,倆人急匆匆往車站趕,卻被意外地告知末班車已經開走了。
買軍棋是他們的計劃,而走路回家並不在他們的計劃之內。他們上車的時候隻想著要去幹什麼,後麵的事情就沒有想得那麼仔細和周到,當然也沒問人。這在一般人來講是一件十分懊惱的事情,因為天已擦黑,這個時候走路回家確實太遠,而且走小路不方便,隻能走大路,那得走二十好幾裏呢。但楚茂源和楚茂德在一起,兩個人並未因此而有任何的怨言,更沒有誰想到要去責怪誰。他們買了四個饅頭,每人兩個,邊吃邊走,安步當車。
月華之下,楚茂源和楚茂德並肩而行。他們有說不完的話,內心平靜而安寧。他們也不趕路,步伐非常的從容。要不是偶爾有車輛開著燈光從他們身旁飛馳而過,簡直讓人懷疑這灑滿月光的大路是專為這對親密的年輕人而鋪設。當他們走回槐樹灣,竟沒有絲毫疲憊的感覺,倒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他們哭笑不得。
楚茂源和楚茂德沒有按時回家,直到天黑也不見人,據了解兵工廠當晚也沒有放電影,村裏在公社學校讀書的學生被挨個兒問了個遍,也沒有誰知道放學之後他倆的去向。兩家大人一合計,肯定是出了事兒了。這倆人能出啥事兒呢?站在牆門外的村裏人七嘴八舌,紛紛猜測。這中間突然就有人說不好了,肯定是去公社學校附近的水庫遊泳淹死了!思來想去,也隻有這個說法最合理。於是當場動員,找來幾根長竹杆,帶上手電筒和火把,楚茂源的父親楚漢明又回家撮了袋米,集合了村裏一眾老少爺們,浩浩蕩蕩地去水庫撈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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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莉聽得津津有味。楚茂源講完這個故事,公共汽車就到了槐樹灣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