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深秋,到了收割稻穀的時節,楚漢明進城找兒子來了。
見了兒子的麵,楚漢明揚了揚左手,說:“我這隻手自從摔傷之後,不知咋搞的,就是怕用力,心裏邊總擔心還會再受傷。。。。。。往年呢我都是跟別人家換氣收穀子,今年恐怕不行了——我這手打穀子怕使不上勁咧。你看這事咋辦啊?要不找一下進生你們兩老表商量商量?”
楚茂源活到二十幾歲,這是他爺第一次向他求援。
楚茂源一直都在讀書,從小就沒有正經幹過農活,缺乏這方麵的鍛煉,否則以他這樣的年紀,在農村理所當然地就應該是一個強勞力,而農忙季節正是年輕人大顯身手的時候。
“包產到戶”那年楚茂源尚未參加中考,所以按人頭他也分到了一份田地。幾年後楚茂源到省城上學,他的父親楚漢明一個人就一直種著兩個人的田地。對於楚漢明來說,這是一份幸運,無異於天上掉下的一個大餡餅,因為多一份土地等於就是多了一份生活的保障。楚漢明於解放前夕回到槐樹灣,曆盡磨難,但在“包產到戶”分田地這件事情上,卻因為兒子讀書吃上了公糧,意外地一人擁有了兩份田地,這倒是頭一回實實在在地沾了國家政策和集體的光。不過縱然是兩個人的稻田,加起來也總共不超過兩畝。隻是這兩畝田並不是一整塊兒,而是由若幹遠近肥瘦不同的小塊組成。當初這種切割式的劃分方法體現了幾乎絕對的公平,同時也無可避免地給每家每戶的耕種和收割帶來了諸多的不便。楚漢明的這兩畝田,正常年景下稻穀產量大約能有一千六七百斤的樣子。他一個人當然是吃不完的,富餘部分除了換成油鹽和滿足日常費用之外,亦是供兒子楚茂源讀書的主要來源。
話說回來。假如楚茂源願意吃苦耐勞,憑他在農村長大的見識,他完全可以協助他的父親搞定這件事情,而且也要不了幾天的時間。可現實中的楚茂源曆來就厭惡體力勞動,如今更是頭腦發達,四體不勤,眼睛的近視度數也日愈加深,他已經完全蛻化成一個能文不能武的新城市人。這一點恰恰跟他的父親完全顛倒過來。現在的楚茂源,如果讓他加班出個財務報表,或者熬夜寫篇文章都好使,就是這體力活完全不是他的菜。
“知子莫若父”。楚漢明並非不知道兒子的短處。他清楚要指望兒子拿著鐮刀跟他下田,拖著沉重的摜鬥在水田裏打穀子,最後再把一麻袋一麻袋的稻穀往家裏背,那隻能是癡人說夢!因為他那寶貝兒子既未沾過重體力活的邊,骨子裏也不願去嚐試。他心裏指望的其實是外甥進生,就是楚茂源的表哥張超,隻不過依照倫理關係,他得通過兒子來處理這件事情。
楚茂源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當下就聯係了表哥張超,把大致情形跟他述說一番,末了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幫助,語氣中自然而然地多少帶有一點無奈和不好意思。沒想到表哥電話當中爽朗的一席話,立即讓他如釋重負。
“舅舅手上的傷看來沒好斷根,所以他做事的時候怕用力。我早就跟你說過,把舅舅接到城裏來住。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來我的公司。他要願意做事就隨便安排點事給他做,主要目的是打發時間;他要不願意做事,我就養著他。他是我親舅嘛,我孝敬他完全是應該的,表弟你咋就看不到這一點呢?這事兒你跟舅舅再考慮一下好不好?。。。。。。我知道你跟我說的啥,不就是收稻子嗎,那還不是小事一樁!我現在跟你說的是大事兒。。。。。。得得得,咱先把稻子收了再說。。。。。。這樣,你讓舅舅在家待著,哪兒都別走,天一放晴我就叫幾個人過去,保證當天解決戰鬥!酒和菜都不用管,這些我自會操辦,讓舅舅煮點飯就行——這麼安排你放心了吧?有事你忙你的。那些粗活你幹不來,去了也幫不上忙。這事就交給我了,你放心吧。”
如此傷腦筋的一件事,楚茂源一通電話打到表哥那裏,輕描淡寫的馬上就給解決了。
也正是通過這件事,讓楚茂源清醒地意識到,如何安置父親的問題已經不能再無限期地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