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來,楚漢明生病,應該始於楚茂源住到徐小曼家以後。
人食五穀百病生。誰都有生病的時候,這是人類的自然規律。從生病到治病再到病愈,這中間有一個過程。這個過程結束以後,人又健康如初,很快就會把生病的事情忘掉。所以不管你是否情願,生病治病都是每個人生活的一部分。隻是身體強健的人生病少一些,而身體孱弱的人得多受點罪。人們習慣了生病和治病,就像習慣了白天和黑夜,所以一般人不會把生個小病當回事。
楚茂源開始也以為父親生的是小病,也沒有太當回事,總以為過幾天就會好起來。即使後來父親的病拖了一段時間還是不見好,他也沒往深處想。因為父親素來體魄強健,再加上非凡的意誌力,所以他不可能是那種輕易說倒下就倒下的人。雖然父親已年近古稀,身體無可避免地正在走下坡路,但還看不出明顯衰退的跡象。說實話,要不是因為坐田莉的自行車摔傷了手,他今天可能還在鄉下當他的老農民哩。
楚茂源帶父親去縣中醫院看病。那天他還專門掛了院長的號。楚漢明的病遷延日久,不太像普通的傷風感冒,多少有點疑難了,因為常規治療不見效果;但反過來說也不見得就有多嚴重,畢竟爺兒倆還是步行去的醫院,楚漢明的精神和體力狀況看上去都還行。
兩天之後,楚茂源又去看望父親。出乎他意料的是,父親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進一步加重了。
“爺,你吃藥沒?”
楚漢明搖搖頭。他臉色有點兒蒼白,眼睛裏似乎少了些往日的神采。但楚茂源注意到,父親仍然衣裝整潔,胡子刮得幹幹淨淨。
“怎麼不吃呢?”楚茂源既心疼父親,又有點生氣。
“那藥不對頭,吃了反而惡心想吐,心慌氣悶。”
“吃了幾次?”
“吃了兩次。”
“剩下的呢?”
“扔了。”
“那可是人家院長開的藥啊。”
“誰開的藥都得吃了好才行。”
楚茂源無話可說。也許父親是對的。這也是他特別敬佩父親的地方——楚漢明對事物有著超乎尋常的判斷力,即使麵對權威,他也不會迷信盲從。但如此一來,楚茂源就更擔心他的病情了。
“那咋辦?不然咱們去看西醫?幹脆去專區醫院吧!”
楚漢明又搖頭。
“不去了。我已經給廠裏打了招呼,叫他們找人來替我。我自己的病我清楚,休息幾天可能會好點兒。你忙你的事,不用管我。”
。。。。。。
楚茂源再次見到父親時,父親已經回到了鄉下的老屋。這樣的安排是楚漢明背著兒子讓他的外甥進生一手操辦的。張超把舅舅進城時帶去的東西一件不少地又拉回了槐樹灣。
楚茂源的內心別提有多悲涼了。
天蒼蒼,野茫茫,遊子歸,淚沾裳。望兒山下的槐樹灣啊,楚漢明是不是聽到了你深情的呼喚?
楚茂源拉著秀蘭姑媽的手,淚如雨下。
秀蘭姑媽安慰他,“好侄兒,別難過,是你爺自己硬要回來的,不怪你!回來也好,我在這裏照護他也方便些。你是公家的人,安安心心上好班要緊!有什麼事的話,讓你表哥多跑幾趟,就當給他個孝順舅舅的機會。。。。。。”
。。。。。。
楚茂源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也不吃菜,看樣子是成心要把自己喝醉。張超勸不住,就隻好下決心把隱忍多時的話講出來。
“表弟,你知道舅舅的病根在哪兒嗎?”
“在哪兒?”楚茂源果然停下了酒杯。
張超不慌不忙地給楚茂源點煙,自己也點著了一支。他朝窗外的虹湖看了一眼,低沉而又緩慢地吐出兩個字來。
“孤獨。”
這兩個字像利劍一樣刺痛了楚茂源的心。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一層。他一直以為他把父親接到城裏,給他找了一份輕巧的差事,不愁吃喝,就算盡到了責任。他也曾跟徐小曼討論過,如果將來他們結婚了,如何安排父親的問題。但那畢竟是一個相對遙遠的話題。結婚對他來說還隻是個憧憬,因為在物質條件方麵他有著太多的欠缺。
“老年人閑的時間多了,就會搜些事情來想。特別像舅舅這樣的一個人,想的事情就更多了。你不是怪我為啥把他送回槐樹灣而不是送去醫院嗎?一開始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樣的。可是舅舅的一句話,讓我徹底打消了送他去醫院的念頭。”
“他說什麼話了?”
“舅舅說‘打小日本的時候老子就是帶勤務兵的人了,現在他媽的來給人看大門、燒開水!’我一聽這話就明白舅舅的病為啥老是好不了,因為他的心也病了啊!你說,舅舅這病是醫院能治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