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這條他甚至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即便已經親手處理了胡惟庸案,看過了太多胡黨官員審訊出的卷宗,聽過許多人臨終之前的控訴,麵對此等人心之暗,朱標卻也不由得一陣恍惚。
他無法直視天下讀書人簇擁的聖人嫡傳之家做出此等事來。
卻不得不直麵一個更加慘烈的現實。
在蘇州死去的賀峻,即便隻是區區九品,卻也是自己親封指派,東宮的直屬官員。
代表的是他這位太明太子的顏麵。
倘若他不追本溯源。
太子的威望,乃至整個大明朝廷的威望,都將受損。
而真當朝廷欽差抵達蘇州府,要徹查謠言時,孔佳慧眼睜睜的做事,自己不惜殺掉一個朝廷官員才達成的利好局麵受損麼?
到那個時候。
孔家真不惜以族人性命為代價,要挾朝廷之時,他究竟是選擇公布真相,迎接天下讀書人的質疑。
還是姑息養奸?
縱容一個孔家綁架整個大明朝廷,破壞朝廷的利益呢?
更要命的是。
隻要他不立即做出決斷,立即鎮壓孔家,斬斷他們所有的退路,將蘇州府的孔家上下連帶曲阜孔家都管控起來。
事態的發展,隻怕最終都會演變成常升所設想的局麵。
“門閥之害,竟至於斯乎?”
當聽見朱標呢喃的這一句,常升明白,朱標心裏的天平已然傾向於“收拾”孔家了。
他也便緩緩開口,將自己為何執意要清掃孔家的理念闡述出來,算是給小朱的天平最後加碼。
“門閥之說,起源於士族。”
“最早的士族,皆是春秋戰國,被那群七國的王公貴族扶持而起的附庸。”
“曆經了五胡亂華,所謂的王公貴族幾乎都被掃清,這才有了這些士族門閥的崛起之機。”
“他們的理念和族學的教化,幾乎都傳承於那些於分封中獲利的王公貴族,並根深蒂固,。”
“先有家,後有國,家族之利勝於國之利。”
“家是在國之前的。”
“是謂家國。”
“但身為為君者,國運之綿延當為要衝,國之利,勝於家族之利。”
“是謂國家。”
“這是為君者與天下士族之間最根本之衝突。
“至於那些隨王朝興衰,代代更迭的臣子,鄉紳。不過是眼熱於士族之利,幾千年來,上行下效的拙劣效仿者罷了。”
“隻是由於利益一致。”
“每當遭受清算時,他們會天然抱團以對抗皇權。”
“至於那些偷逃賦稅,兼並田畝之症結,都不過是這根本衝突的具體表象而已。”
聽著這段對門閥赤條條的剖析。
朱標的眼裏滿是震撼。
不禁拖延了口唾沫。
這等的權謀治國之說,無論是他所讀過的經史,還是與宋濂和朝中大臣們的問政中,都從未感悟過一星半點。
就是在老朱的口口相授下,他也不過領會了一點皮毛。
哪裏聽過這等如醍醐灌頂一般的治國箴言。
真真可以於治國一道開宗立派了。
留待了將近盞茶的功夫。
朱標才算領會了常升的意思,輕歎一聲,用略帶些幹澀的嗓音問道:“所以,孔家必須滅,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