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卿的老家還在鄉下,父母退休後便回去修葺了一下,連同徐長卿的爺爺一起去享清福了,說遠不算遠,距離縣城有一個多小時路程,到家時已是中午十二點。黃局長從包裏拿出一個大信封,塞到徐老的懷裏說了一些客氣話,徐老耳朵有點背,絕大部分沒聽見。
徐長卿急忙和父母一起準備中餐,殺了一隻雞,臘魚臘肉現成的,都是名副其實的土菜,酒是自己釀的穀酒,黃局長和市裏領導輪番給徐老夾菜,畢恭畢敬的樣子讓徐長卿感到如芒在背。
吃完飯,徐長卿的母親,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忙打來洗臉水,並拆了一條新毛巾,鄉下人這算是對貴客最大的尊敬了。沒想到黃局長他們卻並不領情,把水和手巾放在一旁,掏出紙巾,一邊優雅地印著滿嘴油膩一邊道:“您別客氣,我們習慣用這個。”
徐長卿的母親不由撲哧一笑:“這不是衛生紙嗎,我們十幾年前就用了,不過,我們是用來擦屁眼,不擦嘴巴。”
相對於徐母的熱情和口無遮攔,徐父則是一個很不願意講多話的人。
在外人看來,徐長卿的父母是一對很不相稱的夫妻。徐母身材矮小臃腫,偏偏又生了一雙肥而短的小腳,小胖腳支持者小胖身軀,加上一張沒有遮攔的嘴,碎米碎米地絮叨,唧唧嘎嘎地說笑,顛兒顛兒地忙活,年輕時候或許還是很有幾分可愛的,年紀大了就顯得活潑得有點誇張了。
徐長卿比較像他的父親,高挑的個子,魁梧的身材堅毅沉穩的臉部線條,穩重沉靜的性格,隻是徐父更沉默寡言。
老徐隻是禮節性地舉起筷子在空氣中劃了一圈,意思是請大家吃菜吃菜不要客氣,便埋頭扒下一碗飯,然後再次舉起筷子在空氣中劃了一圈,意思是請大家慢吃不要客氣,然後起身從書房拿出一把胡琴走了,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徐長卿歉意地衝諸位領導眨了眨眼睛,黃局長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眾人也跟著笑了笑,表現出很體貼很理解的姿態。
黃局長甚至略帶誇張地打著哈哈和徐母拉了一會家常,幸虧眾人各捧一杯熱茶各聊各的天,否則徐長卿還真有些難堪得下不了台了。
吃完中飯,在黃局長的提議下,大家參觀了徐老的畫室,牆上掛的差不多都是十幾年前的作品,硯台裏的墨水早已幹枯成了硬垢,黃祁不由得麵露失望之色。
眾人無話,在略染薄塵的書房裏各處觀看了一番便退了出去,黃局長這樣的行家都沒有說話,其他人便也不好評頭論足了。
黃祁背著手一副一副細細看過去,花鳥蟲魚山川河流,都是入畫的好材料,偏偏沒有馬。
黃祁繼續背著手一副一副細細看過來,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停在書架邊的半幅畫前。那是一幅鉛筆繪製的人物肖像,大半幅畫麵被擋在了書架的後麵,這顯然是一副被人遺忘了的練習作品。
徐長卿沒想到黃祁會注意到這樣一幅毫不起眼的畫稿,一時猶豫不知該如何介紹了。
好在黃祁的眼睛隻是亮了一下,他退後幾步打量了一下那組書架,仿佛在掂量著是否能移開障礙看清楚整個畫麵。書架是上好的樟木,一看那粗條厚板的線條就知道是鄉下的匠人手工打造的,再加上滿滿的書,少說也有幾百斤重。
徐長卿這會已經想出了對策,連忙說:“那麵牆年代久了,有一大塊水痕,我爺爺不喜歡粉刷的油漆味,就拿了一個學生的作業貼在那裏補壁,沒什麼好看的。”邊說邊補充似地拍了拍書架。
黃祁點著頭踱開步子,又思索著回頭看了一眼:“畫上的人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徐長卿憨厚地笑了笑:“畫最貴在傳神,到底是學生的練習作品,畫出來的肖像千人一麵沒有個性,不值得一提。”
黃祁想了想也覺得徐長卿說的話在理,便也大手一揮不再細想了。
徐長卿趁空從牆上取下一副牡丹富貴,用紙包好,送給黃祁,悄聲道:“八駿圖的事不能著急,我會想辦法的。
黃祁輕歎一聲:“也隻好這樣啊。”
送走黃祁等人,徐長卿感到特別的累,躺在床上想休息一會,腦子裏突然想起了書房裏的那一幕,黃祁盯著那半張被擋住的肖像素描自言自語地說:“畫上的人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畫中人黃祁見過,那就是徐長卿醫院的辦公室主任白薇。
說起來那幅畫已經有十幾年的曆史了,徐長卿和白薇戀愛之初,有一天傍晚兩個人相約出去散步,徐長卿有事耽擱了個把小時才出發,等他心急如焚地趕到碰頭的地點,白薇已經靠在一棵樹下睡著了。
徐長卿輕手輕腳走過去,滿懷歉疚在白薇的臉上吻了一下,嚇得白薇跳起來就是一記清脆的耳光打過來,那一耳光打了個正著,結結實實,清脆而響亮。等白薇看清楚是徐長卿,這才專驚為喜,撲到徐長卿懷裏直踹拳頭:“壞蛋,混蛋,豬,叫你嚇唬我,叫你嚇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