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3)(1 / 3)

誤切膀胱的事故鬧得滿城風雨,終於落下帷幕。陳壁土被弄得灰頭土臉,上調的事自然沒戲了;黃柏去了美國,落得眼不見為淨;白薇扮演了一個幕後角色,塵埃落定之後,也就長長的噓了一口氣,跑到杏都來陪了徐長卿兩天;徐長卿則事不關己,當了回局外人。

天還剛剛亮,白薇就走了,還得趕回杏江去上班呢。

徐長卿則多睡了一會,到了七點半才起來,剛剛整理好房間,就有人敲門,徐長卿以為是白薇,開門一看卻是丁香,這下著實嚇了一跳,兩個女人就差那麼半小時就碰上了,徐長卿道:“你怎麼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我好到車站接你啊。”

丁香道:“我本來準備昨天過來的,單位臨時有點事,加班了。”

徐長卿暗自慶幸:你單位真是太偉大了,要是昨天晚上過來,可就不好收場了,便道:“你以後又什麼事打個電話,我來接你嘛。”

“我要到省婦幼保健院去看看,聽說來了個治療不孕症的專家,看看到底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那好吧,我等下到醫院去一趟,馬上回來,我陪你去,你在這裏等一下。”徐長卿猛然想起浴室和衛生間還沒有整理,怕有什麼蛛絲馬跡,忙道:“你還沒吃早餐吧,我們一起去,隨便吃點。”

在早餐店徐長卿就給白石鷹打了電話,說上午要去衛生局有點事,要晚一點過來,白石鷹連說沒關係。

在婦幼保健院整整呆了一上午,專家說不一定是輸卵管堵塞,很有可能是兩個人基因不合,卵子和精子相排斥引起的,他說現在的不孕症有一小部分是這種情況,有很多不孕症病人離婚後,雙方都生了小孩,徐長卿一聽忙站起來道:“你這不是慫恿人家夫妻離婚嗎?”

“很抱歉,據我的經驗和檢查結果,你們兩個人都沒有問題,基因不合的可能性非常大,其實如果雙方能夠理解的話,離婚也是一種選擇,當然,現在還有一種丁克家庭的選擇,但是如果家裏有老人的話,會很難,因為中國受傳統的封建文化影響太深,都認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回家的路上,丁香默默不語,徐長卿道:“你千萬別聽她胡說八道,哪有這樣的專家,唯恐天下不亂,連一點起碼的思想道德意識都沒有。”

丁香卻道:“她講的也不無道理,我們有必要認真的考慮一下。”

徐長卿道:“不用考慮了,沒有小孩怎麼了,沒小孩的人多著呢。”

丁香默不作聲,黯然垂淚。

徐長卿道:“走,我們吃海鮮去,不要有什麼思想顧慮,說不定是時機未到,說不定哪天說有就有了。”

丁香道:“你看,你還是很在意的。”

徐長卿也禁不住輕輕的歎了一聲:“唉,上天真是捉弄人啊,別想那麼多,人一輩子還不就這麼回事,一生下來,就已經進入死亡的倒計時,什麼幸福美滿,什麼轟轟烈烈,到頭來還是不一堆黃土埋白骨,鏡花水月一場空啊。”

丁香心煩意亂,哪有心思吃海鮮,徐長卿見妻子心情不好,也不好意思多吃,正好還有一份澳洲龍蝦沒來得及上,就叫服務員退了單不要了。

徐長卿想盡辦法對丁香進行開導,丁香卻越勸越煩,吃完飯,就獨自一人打車回杏江了。

徐長卿和丁香這段姻緣純粹屬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媒正娶的。那時徐長卿正和白薇打得火熱,徐長卿在雅香醫院上班,白薇在附近的大學讀書,自從白薇看病認識徐長卿以後,兩人就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私定終身了。誰知他父親聽到消息後,卻馬上把他叫了回去,稀裏糊塗就強行和他舉行了婚禮,丁香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徐長卿的妻子。

徐長卿的父親是一個沉默而固執的人,作為畫家徐老唯一的兒子,少年時候跟著父親讀了很多古書,他最大的理想就是考上了醫科大學前途一片光明,卻正好碰上*十年動亂,父親作為封建思想的鼓吹手、資本主義的大毒草、屢教不改的右派反革命分子、披著畫家外衣的臭老九,兒子自然沒有讀大學的資格了。

徐老被打成右派反革命以後,被押解到一個遠離杏都的農場去改造。畢竟徐老是一個深受傳統思想教育影響的老專家知識分子,生性不愛爭辯,麵對不公平的世道,也是從不爭辯的,隻是沉默地忍受著一切,勞動之餘便坐在山間地頭看看雲彩青山什麼的,想不到這也成了徐老受到迫害的主要證據。

那天年輕的老徐從自己所在的知青點步行了四十公裏去看望父親,正遇上徐老被幾個年輕人推dao在地上,一個年輕人騎在徐老背上,另幾個按頭的按頭、按腿的按腿,還有一個拿著一根又粗又髒的草繩子正在拚命往徐老的嘴裏嘞,一邊嘞還一邊說:“你這個臭老九死右派,說什麼‘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說什麼‘君子慎言’,你是君子,我們不就是小人了麼?以為不說話就識破不了你了?恰恰相反,死右派,竟然敢嘲笑貧下中農。”

那時的老徐也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見這陣仗,也來不及問青紅皂白,把手裏拎著的一串用稻草串起的小鯽魚往草叢裏一扔,擼起袖子就準備往上衝,不想卻被一個人叢背後死死抱住了。

那人冷不防地冒出來,一手抱著老徐的腰,一手捂住他的嘴,死命地把老徐拖到一個大草垛後麵。老徐又驚又怒拚命掙紮著,總算掙脫了,二話不說回身就是一記老拳,還好那人閃得快,要不恐怕不被打得當場吐血也得身受內傷。

那人身手甚是敏捷,迅速閃開騰出一隻手來架住了老徐的手,一邊壓低嗓門喝道:“慢著,想找死是不是?”

老徐一愣,這才定睛細看,隻見麵前的漢子與自己年紀仿佛,身高足有一米八零,站在當下如同黑塔一般,心想不管是敵是友,真要動起手來反正不是對手,不如先看看對方的來頭。

那人見老徐冷靜了一些,繼續壓低嗓門說道:“你在這裏等著,無論看見什麼事都不要出聲,等我走的時候揀個沒人的空隙跟上。”說罷也不管老徐是不是聽明白了他的方言,放開鐵鉗般的手大步走上前去。

那群年輕人正鬧得興起,徐老逐漸掙紮不住,一根又粗又髒的草繩已經嘞進了徐老的嘴裏,長年累月在牛圈裏栓牛的草繩把徐老的嘴角嘞出一道鮮血,也不知道是嘞破了嘴角還是嘞斷了牙齒。

那人走上前去輕喝一聲:“住手!”

年輕人當中一個站在一旁觀戰的小頭目模樣的光頭立刻迎了上來,說不上點頭哈腰,語氣和神態都與剛才的窮凶極而相差不少:“丁大哥,你怎麼來了?”

那人道:“老書記要吃藥了,問你們幾時方便。”

小頭目愣了一愣,眼睛裏閃過一絲畏怯,梗了梗脖子強撐道:“這個臭右派又臭又硬,藏著給老書記治病的方子要挾貧下中農,我們,我們隻是想對他進行一場觸及靈魂的教育,幫他清洗一下靈魂深處的自私和罪惡。”

那人輕蔑地一撇嘴:“你們讀了幾句書都長見識了,還知道清洗別人的靈魂了,不錯,不錯,老書記一定很高興。”那人說著笑了起來,還拍著巴掌,笑著笑著突然變了臉色:“你們知道靈魂是什麼東西?還不快滾。”說罷施施然地走上去彎腰扶了徐老起來,也不去擦徐老嘴角的血,也不取出他嘴裏的草繩,攙扶著直往地上滑的老人地揚長而去。

那些年輕人悻悻地看了一會,小頭目一咬牙,呼哨一聲便都散了。

老徐在草垛子後麵躲了一會,見那些人都走遠了,竟沒忘了草叢裏那串瘦巴巴的小鯽魚,拎起來一路小跑,跟著父親走遠的方向奔了過去。繞過一條山脊,前麵山坡上是大隊的曬穀場,那裏用樹幹和茅草搭了一個棚子,是收獲季節用來給看守糧食的人住的。

老徐以前來看望父親來過兩次,熟門熟路地掀起草簾走進去,隻見徐老躺在草鋪上,顧不得其他,直撲過去喚“父親”,這才看清楚徐老的狀況,隻見老人緊閉著雙眼,呼吸急促、麵色赤紅,全身繃得筆直,四肢不斷顫動著。老徐連忙捉起父親的手腕診察了片刻,又急急放下,正要起身,那被喚作丁大哥的漢子已經遞過來一個木湯匙,老徐連忙接過湯匙撬開徐老緊咬的牙關,隻見老人舌尖青暗,喉頭隱約有咕嚕咕嚕的痰鳴聲。

丁大哥問:“你會號脈?你是郎中?”

老徐顧不得回答他,急急地道:“四肢抽搐,呼吸急促,舌青紫,脈浮數或弦滑,為痰火攻心,需要醒腦開竅、熄風鎮驚,可針刺水溝、印堂、合穀、太衝,外加豐隆、神門、頰車。”

丁大哥顯然聽不明白老徐的自言自語,但他好歹也知道一些民間救急之法,趕緊道:“我家裏有皂角,要不要?”

老徐連忙點頭:“冰片最好,皂角也行,趕快研成粉末拿來。”

丁大哥起身要走,老徐想想又拖住了他:“我住在十一組的知青點上,你能派人幫我去拿銀針來嗎?要快!”

丁大哥點點頭走了,不一會又回來了,手裏捏著一把幹皂角,老徐到處環視準備找個工具,卻見丁大哥將一片皂莢捏在指尖,慢慢發力竟研出一線粉末緩緩流瀉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