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神位,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晚風吹來,一聲冷徹的男音漫散在風裏。
樹木仿佛聽懂了男子的話,搖著頭落下幾片葉子,葉子落在了草地上,悄無聲息,像是對男子的回答。
鏡河的眼神依舊沒有聚點,眼神空洞著。
“世人要神位,可神要的又是什麼?”一團綠蔭裏,鏡河失神的自言自語。
“不想算了,這人世,算盡了又能怎樣。”鏡河坐在觀生樹下,與他生命相連的觀生樹樹葉不斷變得枯黃。春秋鏡河的聲音飽含無盡的哀傷。
“我的命到了。”鏡河的聲音變弱,仿佛他的氣力都消逝在了風裏。他的目光留戀的看著被觀生樹簇擁著的女神石像。隻有鏡河知道,這個神像是他特地為她雕刻的,是按照她的樣子,一點一點,由他親手,從輪廓到額頭,從眉目到鼻梁……是他親手把一塊石頭琢磨成現在精致的模樣。
三百年前,作為春秋世家最富有天賦的後嗣,他帶著使命,獨身前往鏡河秘境裏接受先祖的賜福,尋找加固無間界封印的辦法。
很幸運,他於鏡河秘境裏到達了千年後的未來。
也遇見了彼時的霽月。
千年後的世界果然大變樣,世事變遷,人海浮沉,鏡河打聽到此時春秋世家家主已由傑出嫡傳弟子春秋慕月接任。一千一百年前的人界浩劫也以五十位大能以身獻陣的代價得到結尾。
此時的春秋家族已經離開神策城,去往無人知曉的地方。
鏡河在未來裏不知去處,跌跌撞撞,有一位少女就這麼闖入他的世界。
“小公子,真真是人間絕色。”少女的笑明亮耀眼,“公子要去往何處,可願與我同行?”
彼時鏡河不知該如何解釋,輕聲含糊道,“我從千年前來,要回到你們的過往裏。”
少女的笑更加明豔,“恰好,我要尋一故人,正是要回到過往裏。”
鏡河靦腆一笑,眉目含星。
這女子真是有趣的人啊。
此後三日,兩人四處遊曆,從南島到北海,從東陸到西洲,山川美景,四季顏色,三日恰好看遍。
這三日裏,鏡河的身影在漸漸淡去,到第三日夜裏隻剩下一個虛影。
他明白,家傳秘境已經不足以支撐他繼續停留在這個千年後世界裏。
他越來越抑鬱。怎麼辦,他好像要離開了。
他拉住少女的手,想告訴他自己來到這裏的事實。
少女笑著搖頭,示意他別說話。她道:
“這次,就換我來為你舞一次劍吧。”
長河漸落曉星沉,少女為他舞了最後一次劍。
飛鴻劍起,淩霜傲雪,鋒芒劃破九天。
鏡河回到了現世裏。現世中名為霽月的女子,此時隻有天衍宗內的霽月。
他記得很清楚,千年後他們相遇之時,霽月正是七百歲生日。所以身處天衍宗的霽月不是那個千年後教他舉杯邀明月的霽月。
鏡河的眼眸黯然。
霽月還沒有出現,可是他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從鏡河秘境回到現世這三百年的現世光陰,是他用盡手段借來的。他用了三百年的時間,為她將天下當一盤棋下。
回到現世的三百年裏,鏡河為家中長輩講述他在鏡河秘境裏看到的所見所聞,為家中小輩傳授飛鴻劍法。三百年前,無間界封印被破壞,鬼門大開,人界生靈塗炭。鏡河從秘境中得知到千年後人界更加繁榮的消息為人們帶來了新的希望。過去的三百年,所有活下來的人們都在努力建設新的家園。
如今一切仿佛都像是回到了正軌,生活與他去往鏡河秘境前一般平淡充實。
隻是鏡河知曉,他永遠忘不了那個每日每夜浮現在他心底的身影。永遠不會。
鏡河對長生沒有貪求,他苦苦支撐許久,也許是鏡河還放不下人世,也許隻是放不下她。
良久良久,風裏傳來鏡河最後的一聲歎息:
“神的宿命到了。”
觀生樹的樹葉一瞬間枯黃,枯葉紛飛,落在磚石壘砌的庭院裏。
樹葉落盡,沒人聽到他的話。
他消逝在了風裏。
觀生樹旁邊的神像依舊虔誠的低著眉,俯視著腳下的草木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