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隻有如婦人所說,粗鹵得同一隻小公牛一樣。到後於是喘息了,鬆弛了,像一堆帶泥的吊船棕繩,散漫的擱在床邊上。
肥肥的奶子兩手抓緊,且用口去咬。又咬她的下唇,咬她的膀子,咬她的大腿……一點不差,這柏子就是日裏爬桅子唱歌的柏子。
婦人望到他這些行為發笑,婦人是翻天躺的。
過一陣,兩人用一個煙盤作長城,各據長城一邊燒煙吃。
婦人一旁燒煙一旁唱《孟薑女》給柏子聽,在這樣情形下的柏子,喝一口茶且吸一泡煙,像是作皇帝。
“婊子我告給你聽,近來下頭媳婦才標得要命!”
“你命怎麼不要去,又跟船到這地方來?”
“我這命送她們,她們也不要。”
“不要的命才輪到我。”
“輪到你,你這……,好久才輪到我!我問你,到底有多少日子才輪到我?”
婦人嘴一扁,舉起煙槍把一個燒好的煙泡裝上,就將煙槍送過去塞了柏子的嘴,省得再說混話。
柏子吸了一口煙,又說:“我問你,昨天有人來?”
“來你媽!別人早就等你。我算到日子,我還算到你這屍……”
“老子若是真在青浪灘上泡壞了,你才樂!”
“是,我才樂!”婦人說著便稍稍生了氣。
柏子是正要婦人生氣才歡喜的。他見婦人把臉放下,便把煙盤移到床頭去。長城一去情形全變了。一分鍾內局麵成了新樣子。柏子的泥腿從床沿下垂,繞了這腿的上部的是用紅綢作就套鞋的小腳。
一種醜的努力,一種神聖的憤怒,是繼續,是開始。
柏子冒了大雨在河岸的泥灘上慢慢的走著,手中拿的是一段燃著火頭的廢纜子,光旺旺的照到周圍三尺遠近。光照前麵的雨成無數返光的線,柏子全無所遮蔽的從這些線林穿過,一雙腳浸在泥水裏麵,——把事情作完了,他回船上去。
雨雖大,也不忙。一麵怕滑倒,一麵有能防雨——或者不如說忘雨的東西吧。
他想起眼前的事心是熱的。想起眼前的一切,則頭上的雨與腳下的泥,全成為無須置意的事了。
這時婦人是睡眠了,還是陪別一個水手又來在那大白木床上作某種事情,誰知道。柏子也不去想這個。他把婦人的身體,記得極其熟習;一些轉彎抹角地方,一些幽僻地方,一些墳起與一些窟窿,恰如離開婦人身邊一千裏,也像可以用手摸,說得出尺寸。婦人的笑,婦人的動,也死死的像螞蝗一樣釘在心上。這就夠了。他的所得抵得過一個月的一切勞苦,抵得過船隻來去路上的風雨太陽,抵得過打牌輸錢的損失,抵得過……他還把以後下行日子的快樂預支了。這一去又是半月或一月,他很明白的。以後也將高高興興的作工,高高興興的吃飯睡覺,因為今夜已得了前前後後的希望,今夜所“吃”的足夠兩個月咀嚼,不到兩月他可又回來了。
他的板帶錢已光了,這種花費是很好的一種花費。並且他也並不是全無計算,他已預先留下了一小部分錢,作為在船上玩牌用的。花了錢,得到些什麼,他是不去追究的。錢是在什麼情形下得來,又在什麼情形下失去,柏子不能拿這個來比較。總之比較有時像也比較過了,但結果不消說還是“合算”。
輕輕的唱著《孟薑女》,唱著《打牙牌》,到得跳板邊時,柏子小心小心的走過去,預定的《十八摸》便不敢唱了——因為老板娘還在喂小船老板的奶,聽到哄孩子聲音,聽到吮奶聲音。
辰州河岸的商船各歸各幫,泊船原有一定地方,各不相混。可是每一隻船,把貨一起就得到另一處去裝貨,因此柏子從跳板上搖搖蕩蕩上過兩次岸,船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