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新寡,在本地出名的美麗。大致因為美,引起了許多人的不平。許多無從與這個婦人親近的漢子中,就傳述了一種隻有男子們才會有的謠言,地保既是阿金的老友,因此一來自然就覺到一分責任了。地保勸阿金,不是為自己有侄女看上了阿金,也不是自己看上了那婦人,這意思是得到了阿金管事諒解的。既然諒解了老友,阿金當真覺得不大方便在今天上媒人家了。
知道了阿金不久將為那美婦人的新夫的大有其人。這些人,今天同樣的來到了黃牛寨場上會集,見了阿金就問:“阿金管事什麼時候可吃酒?”這正直鄉下人,在心上好笑,說是“快了吧,在一個月以內吧。”答著這樣話時的阿金管事,是顯得非常快樂的。因為照本地規矩一麵說吃酒,一麵就有送禮物道賀意思。如今剛好進十月,十月正是各處吹嗩呐接親的一個好節季。
說起這婦人,阿金管事就仿佛捏到了婦人腿上的白肉,或擰著了婦人的臉,有說不出的興奮。他的身子雖在場坪裏打轉,他的心是在媒人那一邊的。
雖然賭了小咒,說決定想一天再看,然而終歸辦不到。不由自主又向做媒那家走去了。走到了街的一端狗肉攤前時遇見了地保,地保把手一攤攔住了去路。
“阿金管事,這是你的事,我本來不必管。不過你答應了我想一天!”
原來地保等候在那裏。他知道阿金會翻悔的。阿金一望到那個大酒糟鼻子,連話也不多聽就回頭走了。
地保一心為好候在那去媒人家的街口,預備攔阻阿金,這關切真來得深。阿金明白這種關切意思,隻有回頭一個辦法。
他回頭時就繞了這場坪,走過賣牛羊處去,看別人做牛羊買賣。認得到阿金管事的,都來問他要不要牛羊。他隻要人。他預備的是用值得六隻牯牛的錢換一個身體肥胖胖白蒙蒙的婦人的。望到別人牛羊全成了交易,心中有點難過,不知不覺又往媒人家路上走去。老遠就聽得那地保與他人說話的聲音,知道那好管閑事的人還守在那裏,像狗守門,所以第二次又回了頭。
第三次已走過了地保身邊,卻被另一人拉著講話,所以又被地保見到,又不能進媒人家裏。
第四次他還隻起了心,就有另一個熟人來,說是地保還坐在那狗肉攤邊不動,與人談天。談到阿金的事,阿金便不好意思敢再過去冒險了。
地保的好心腸的的確確全為的是替阿金打算。他並不想從中叨光,也不想拆散鴛鴦。究竟為什麼不讓阿金抱兜中錢,送上媒人的門,是一件很不容易明白的事。但他總有他的道理的,好管閑事的脾氣,這地保平素雖有一點也不很多,恰恰今天他卻特別關心到阿金的婚事。為什麼緣故?因為婦人太美,相書上寫明“克夫”。老朋友意思,不大願意阿金勤苦多年積下的一注財產一分事業為一個婦人毀去。
為了避開這麻煩,決計讓地保到夜炊時回家,再上媒人家去下定錢,阿金管事無意中走到賭場裏麵去。一個心裏有事的人,賭博自然不大留心,阿金一進了賭場,也同別的許多下人一樣,很豪興的玩了一陣出來時天當真已入夜了。這時節看來無論如何那個地保應當回家吃紅燉豬腳去了。但阿金抱兜已空,所有錢財業已輸光,好像已無須乎再上媒人家商量迎娶了。
過了幾天,鴉拉營為人正直的地保,在路上遇到那為阿金做媒的人,問起阿金管事的婚事究竟如何,媒人說阿金管事出不起錢,婦人已歸一個遠方綢商帶走了。親眼見到阿金抱兜裏一大束鈔票的地保,還以為必是阿金已覺得美婦人不能做妻,因此將親事辭了。地保自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很對得起朋友的事情,即刻就帶了一大葫蘆燒酒,走到黃牛寨去看阿金管事,為老朋友的有決斷致賀。
十七年十二月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