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曾和一個五歲男孩談話,告訴他,我會變魔術,能把一個人變成一隻蒼蠅。他聽了十分驚奇,問我能不能把他變成蒼蠅,我說能。他陷入了沉思,然後問我,變成蒼蠅後還能不能變回來,我說不能,他決定不讓我變了。我也一樣,想變成任何一種人,體驗任何一種生活,包括國王、財閥、聖徒、僧侶、強盜、妓女等,甚至也願意變成一隻蒼蠅,但前提是能夠變回我自己。所以,歸根到底,我更願意是我自己。
2
我是謙和的--麵對一切普通人,因為我也是一個普通人。我又是高傲的--麵對那些卑劣的靈魂,因為在人性的水準上,他們無比地低於普通人,理應遭到一切普通人的蔑視,包括遭到我的蔑視。世上真有如此卑劣的人,使你感到平等的普世價值對他們是不適用的。
3
唯一會使我感到絕望的事情是失去了愛和思考的能力。
4
此生此世,與我最近的是人,與我最遠的也是人。
5
人既需要動,也需要靜,在生命的活躍與靈魂的寧靜之間形成適當的平衡。
我相信,在動與靜之間,必有一個適合於我的比例或節奏。如果比例失調,節奏紊亂,我就會生病--太動則煩躁,太靜則抑鬱。
6
我生活在我的思想和文字之中,並不期望它們會給我帶來成功和榮譽。現在,倘若它們已經走進了如許可愛的心靈,我就更不必在乎它們是否會帶給我成功和榮譽了。
7
我與成功無緣,因為我永遠對自己沒有把握,--對別人也沒有。
既然成功屬於塵世,完美屬於天國,我與完美的距離就更遙遠了,但因此畢竟可以夢想。懷著這夢想,我更可以不把成功放在眼裏了。
8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成功人士。我自小比較自卑,沒有出人頭地的野心,今天所獲得的這些外在的東西,所謂名聲之類,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期。如果這算是成功,那麼,我能得到它們,也許正是因為我沒有把它們太當一回事,至少沒有當做自己的目標。
9
問:在學者、作家、哲學家這些身份中,你認為自己更屬於哪一種?
答:我更願意把自己看做一個思想者和一個寫作者。
10
問:你自己如何對待你的名聲?
答:順其自然吧。名聲永遠是副產品,可有可無。過去我沒有這些名聲,並不覺得缺了什麼。遲早有一天,人們會忘掉我,那時我也不會感到不安。
11
善演講的人有三個特點,而我都缺乏。一是記憶力,名言佳例能夠信手拈來,而我連自己寫的東西也記不住。二是自信心,覺得自己是個人物,老生常談也能說得繪聲繪色,而我卻連深思熟慮過的東西說起來也沒有信心。三是表現欲,一麵對聽眾就來情緒,而我卻一上台就心慌。
所以,唯有讀書和寫作是最適合於我的生活。
12
我突然想到,我這個不信神的人,其實是很有宗教感情的,常常不自覺地用末日審判的眼光來審視自己過去和現在的生活,為一切美好價值的毀滅而悲傷,也許這就是我常常感到憂愁的根源吧。
不過,事情仍無關乎道德。譬如一棵樹,由於季節的變遷和自身的必然,那些枯萎的葉子遲早是要掉落的。如果樹有知覺,它便會為這些枯落的葉子悲哀,但它無法阻止它們的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