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建:
擦圪抖又叫抿圪抖、抿旗子、抿旗兒、抿點兒,或雜麵抿旗兒等,是我童年和少年時代最常吃的飯食之一,而奶奶媽媽做得最多的,也就是這種權且叫麵食的東西了。
我家就有一架抿圪抖床子,不知何年何月鍛打,也不知傳了幾輩幾代人了,結構簡單,樣式卻大方,兩邊的鐵支架和中心的網眼的鋼板勻稱和諧在一起,整體烏黑卻泛出深沉的光澤,一隻隻網眼兒密集而有序地排列著,像蜜蜂窩,又似圓眼的笊籬,還有一個“抿把兒”與之配套,也小小巧巧,漂亮而實用。
奶奶是做抿圪抖的好手。先是將麵和好,麵是以玉米麵為主的,有條件的話加少許白麵了就弄些高粱麵、綠豆麵或其他蕎麥麵混合著在一起。麵和得不硬不軟,但揉麵的功夫一定得到家,揉捏得到位了,一團麵或一盆麵成了一個柔韌的整體,麵心兒粘連而麵表光潔,一拽一拉間絲絲縷縷,有如皮條般的彈性,這樣麵才有勁,吃到嘴裏才有“筋”、“光”、“滑”的口感。我常見到灶台邊案板前的奶奶或媽媽挽了袖筒,或單臂在麵盆裏用勁地擠麵、壓麵、揉麵,或雙手忙碌緊張地將案板上的麵團兒拉長又捏圓,揉圓又壓扁,如此反反複複,直到麵團“有勁了”方才作罷,每每這時奶奶或媽媽的額上,就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坐鍋燒水的當兒也是麵團兒“醒”著的當兒,這一“醒”就由原來的“硬”變得麵質柔軟起來,等鍋裏水一燒開,正好開擦開抿。
擦圪抖、抿圪抖關鍵的一環還在於“擦”和“抿”。看到現在的飯攤上,許多的攤主們不用“抿把兒”去抿,隻用光光的手心在抿床上擠壓麵團兒,視覺中總感到不太舒服。那時奶奶從來不用手去抿,她嫌這樣不雅,盡管“抿把兒”沒有手掌那樣得心應手,但她用起抿把來還是自如得很,先從麵團兒的頭上開始,然後在周邊一點點抿過,最後在麵心裏用勁擠壓,動作幹淨利落,秩序有條不紊。抿床下麵,下粉條一樣掛著一條條“麵柱”,下麵掉進開水鍋,床眼裏又紛紛湧出來,前赴後繼,鍋裏沸騰的開水翻卷著熱浪,把大團的白氣雲一般地送上屋頂,看那情狀,甚是壯觀,而勞作中的奶奶被罩在朦朦朧朧的霧氣之中。我們能聽到的,是抿床同鍋沿有節奏的碰撞聲,是抿把兒接觸麵團兒後嗞嗞作響的擠壓聲。
等抿圪抖全部下到鍋裏,隻須煮兩滾,掌握火候的奶奶就用笊籬撈進了全家人大小不一的粗瓷碗裏,媽媽和嬸子們就忙著給每隻碗裏舀酸菜,大碗麵多菜也多,小碗裏麵少菜亦少,大人用大碗,小孩用小碗,媽媽嬸子們先給我爺我奶端上飯,再給叔叔伯伯舀好湯,晚輩的我們各自尋找個人那隻碗,這成了家裏約定俗成的規矩。家裏大人多,口味兒不同,你要多加鹽,他要多倒醋,我要多倒些辣椒子,而鹽罐醋壺辣椒盆就擺放在太圓桌的中心。全家人就根據自己口輕口重,辣子量的大小,需醋的多少而急切地添加調料……。多年後回想起來,那一幅熱烈緊張的場麵讓人激動也讓人感奮。
我自小口重,在奶奶或媽媽給我調好的飯食裏我總是不加思索地再弄進一勺鹽去,至於吃麵食之類,總是多多地加進鹽、醋、辣椒或者韭花。一碗熱氣騰騰的抿圪抖,因玉米麵占了多數,所以就顯了金黃的底色,再加綠色的韭花和鮮紅的辣椒,再放進去一牙雪白的蒜瓣和兩塊兒青青白白的蔥段兒,碗裏已是五彩紛呈了。不要說在那個饑饉的年代,在肚子常常挨餓的時候,就是在現在,在大魚大肉吃膩了的今天,偶爾吃一頓地道的抿圪抖,胃口也會異常大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