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頭攢動。
書顏茫然地站在立在街頭,眼前是吆喝的商鋪,忙碌的男人,逛胭脂鋪的女子和背著小孩的婦人,小孩手裏的糖人滴著綿黃色的糖汁。
頭頂的日頭有點熱,又有些涼。
一聲叫喚穿過耳畔,書顏回過頭,卻見著了手持茉莉粉的振理。
振理輕笑一聲,然後朝書顏跑來…
窗前一隻不知名的鳥,歡快地跳在蒼翠的枝條上,而後幾聲婉轉的高鳴,將房內熟睡的書顏驚醒。
書顏滿臉怨憤,望了一眼窗前還在歡鳴的鳥,順手抄起床邊喝剩的藥碗向窗外砸去。
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公主怎麼了?”門外的白芷聽見了聲響,立刻進來問道。
“沒甚麼,”書顏的好夢被驚醒,輕擦眼角的淚,怨道,“一隻不知死活的鳥罷了。”
長世悠悠。
白芷軟軟一笑,低下身看著書顏如今已經高高隆起的肚子道,“真是越來越大了,賴媽媽說了,公主可得高興點兒,不許生氣的。”
“那隻雀把我的好夢吵沒了,我怎麼能高興?”書顏稍稍好過,輕撫著肚子道,而後抓起白芷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纖指纏繞,二人屏息,一起探聽著這個即將來到世間的生命。
“真好。”白芷輕輕讚歎,“真的在動。”
“自打入秋來,他是越來越愛動了。”書顏道,她瞥了一眼窗前書案上的信箋,那是振理母親的回信。喪子之痛何其哀哉?書顏隻希望自己肚子裏的孩子能減輕些她的痛苦。
“定是位愛動的小公子!”白芷笑道,“它日也是個愛舞刀弄槍的!”
“我可舍不得。”書顏道,“我統共與振理就這麼一個兒子,我可舍不得他去參軍!他的榮華富貴一出生便注定的了,何必要拚了性命去博功名?!”
“公主這話有理。”白芷笑道,“隻是小公子還沒出生就這麼愛鬧騰,誰知道以後會是怎般的人物?外祖父是王爺,祖父是將軍,又有一個可以定天山的薛郎舅舅,這樣的小公子若是有了公主您的性子,怕是不願安在詩書典學裏的!”
書顏沉默不語,她知道白芷這話在理,自己和振理都是不願服輸的性子,這孩子八成也像自己。若他是個女兒…書顏搖搖腦袋,把這個可怕的想法趕走,這是個兒子!肚子裏的是個兒子!是自己和振理的兒子!
“白芷…”
書顏的吩咐還沒說出口,便被青葙冒冒失失地給打斷了。
“怎麼了?”書顏問道。
“燕京來人了!”青葙跑到書顏跟前道,“燕京來人了!聽說是從越國和秦國來的!皇上正發火呢!冬茉姐姐趕緊差了人過來請公主!”
“越國?秦國?”書顏疑惑,怎麼這兩國來人了?越秦二國的世子害得獻恭國破家亡,獻恭怎麼會有好臉色呢?
“是。”青葙頷首道,“那個越國人好說,說是甚麼故人!李載垣造反前曾經給先皇和先後報過信的,但是…那個秦國人…”
“秦國人怎麼了?”書顏起身理了理雲鬢,問道。
“那個秦國人是臨江世子妃…”
“臨江世子妃?”
“鹿亦真?!”
書顏心一驚,秦國不是被齊王兵變了嗎?李青淩已經死在齊王手上了,為甚麼,為甚麼鹿亦真還活著?還跑來了燕國?李青淩有罪,那麼她呢?是協同嗎?
書顏低聲道,“怪不得恭兒要火。”
書顏在白芷青葙的服侍下穿上一件被賴媽媽改小的先王妃的衣服便出了她的院子徑直去了獻恭的會客堂。
“菀青參見皇上!”
十月的天穹暗雲翻滾,書顏向獻恭屈膝道,一起身便見到了堂下跪著的一身便服的鹿亦真。
九重城一別,已是六歲餘載,當年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的花影世子妃已遭變故,成了一個亂世婦人,滿臉憂愁,眼角眉梢也都爬上了細細的碎紋。
但書顏不得不服,即便此刻的鹿亦真衣衫襤褸,但骨子裏的那身高貴尊榮還是藏不住的。
“許久沒見臨江嫂嫂了,”書顏起身溫婉笑道,“嫂嫂怎麼來了?”
“我是來向皇上請罪的。”鹿亦真不敢起身,隻輕輕地搭了搭書顏遞來的手,道。
“皇上?!”獻恭的笑聲傳來耳邊,道,“你倒認朕的這個皇上?!”
“是。”鹿亦真微微抬眼,頷首道,手不自覺地緊了緊一個同自己一起跪著的小女孩。書顏不禁多留意了一下這個女孩,大約一兩歲的模樣,兩根紅繩紮了衝天揪,麵容秀巧,但是一臉的惶恐害怕。
書顏的心情不禁複雜起來。
獻恭冷笑,道,“朕這個皇帝是靈帝給的,你認我,你丈夫又為何攛掇李載垣造靈帝的反?!”
鹿亦真的腦袋磕在獻恭堂下的青白石磚上,發出讓人心痛的聲響,一旁的孝城臉色煞白。
鹿亦真道,“皇上,嬪妾的丈夫造反,嬪妾是不知情的!等嬪妾發現的時候,天下已經大亂了!”
“皇上!”孝城拉起鹿亦真,阻止她的叩拜,同時將快要被嚇哭的女孩攬進自己的懷裏,道,“鹿…臨江王妃一得知自己丈夫的過錯後便要求北上請罪的!”
“你是誰?”獻恭瞥了瞥孝城,冷眼道,“這裏沒你說話的份!”
“皇上!在下名叫宋孝城,越國卿大夫宋青是在下家父。”孝城半跪半起身地頷首道,他穿著一路北上的舊衣服,卻一身傲骨。
“越國?”獻恭瞠目斥道,“越國秦國?來的正好,正巧打仗,正愁沒有人頭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