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凶
大風堂的三大巨頭之中,名滿江湖的“金龍劍客”趙簡,竟在他獨生子大喜的那一天,神秘的失去了他的頭顱。
這當然是件轟動天下的大事。就算不認得,沒有見過趙簡的人,至少也聽過他的名字。
他有朋友,當然也有仇敵。不管是他的朋友還是仇敵,對這件事都會覺得很驚訝、很好奇。
有些對這件事知道得此較清楚的人,無論走到那裏,都會成為被人詢問的對象,大家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就是:“凶手是誰?”
這問題誰都不知道,誰都不敢妄下斷語。因為如果有人說錯了一句話,這個人也很可能會在半夜裏失去頭顱。所以江湖中難免議論紛紛:“趙簡真的死了,真的破人割下了他的頭”
“絕對是真的。”
“他是什麽時候死的”
“就在他的兒子成婚的那一天,三月二十七日。”
“聽說那一天是個大吉大利諸事皆宜的黃道吉日。”
“那天的確是個好日子。”
“娶媳婦當然要選個好日子,難道殺人也要選個好日子?”
“那一天諸事皆宜,宜婚嫁、也宜殺人”
“所以殺他的那個人,直到現在還沒有被人找出來。”
“要把這個人找出來,恐怕還不太容易。”
“可是趙家的人多多少少總應該有點線索。”
“好像有一點”
於是有些熱心的人,就開始想替趙家的人找出更多的線索來.“趙簡是死在什麽地方的?”
“就死在和風山莊。”
“那一天到和風山莊去賀喜的人一定很多,為什麽沒有人看見?”
“因為他是死在他的密室裏。”
“他那密室真的很秘密?”
“絕對秘密,甚至連他自己的女兒都不知道。”
“有誰知道?”
“聽說到過他密室中去的,除了他自己外,一共隻有三個人。”
“那三個人?”
“司空曉風,上官刃和他的兒子。”
“難道,隻有這三個人,有可能殺死他?”
“我實在很難再想出第四個。”
“為什麽?”
“趙簡並不是個普通人,他還不到二十歲的時候,就憑著他的一柄劍,開始闖江湖。”
“我也聽說過,他十七歲的時候,就在長安上,拔劍殺了“長安虎”。”
“從那時開始,三年之間,他就殺了“關中七雄”“黃河四蛟”,還擊敗了關中最負盛名的劍客笑道人和陶中雄。”
“所以,他不到二十歲,就已經名滿天下。”
“他還不到三十歲的時候,就已幫著雲飛揚創立了大風堂,你想想,像這麽樣一個人,總不會隨隨便便就被人割下頭顱去?”
“我根本就想不通。”
“你應該能想得到的,割他頭預的人一定是跟他很熟的人,所以他才會對這個人毫無戒心。”
“這個人的武功一定也很高,出手也一定極快。”
“華山醫隱陸通當時也在場,而且還驗過趙二爺的。”
“他怎麽說?”
“他所定殺死趙二爺的凶器絕對是把劍,而且一劍就割下了趙二爺的頭顱。”
“司空曉風和上官刃剛好都是用劍的高手。”
“他們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趙二爺的兒子是不是那個隨時都可以替朋友挨刀的趙無忌?”
“就是他!”
“他當然不會是凶手。”
“絕不會。”
“那麽依你看,凶手究竟是上官刃?還是司空曉風?”
“我不知道。”
“你猜猜?”
“我不敢猜。”
這些議論是在公開場所就聽得到的。
在半夜三更,小院裏的瓜棚架下私室裏的小桌酒樽旁,還有些別人聽不到的話。
“聽說最有嫌疑的一個人,就是司空曉風。”
“為什麽?”
因為他本來是最後到和風山莊的一個人,是三月二十七日那天晚上才到的。”
“最後的一個人,應該是沒有嫌疑才對。”
“可是後來又有人調查出來,他在二十五日那一天,就已經離開保定。”
“那麽他二十六日就已經應該到和風山莊了。”
“最遲下午就應該到了。”
“從二十六日的下午,到二十七日的晚上,這一天多的時間裏,他到那裏去了?”
“沒有人知道。”
“所以才有人認為他的嫌疑最大。”
“不錯。”
“可是我聽說二十七日的那天下午,隻有上官刃一個人始終跟趙二爺在一起。”
“所以上官刃的嫌疑也不小。”
“他們兩個人呢?”
“直到今天他們還在和風山莊。”
“誰走了,誰的嫌疑就更大,他們當然是誰都不會走的。”
“其實他們走不走都一樣。”
“為什麽?”
“因為他們都是趙二爺的生死之交,都沒有一點理由要下這種毒手,如果找不到確實的證據,誰也不敢懷疑到他們。”
“現在有找出證據來嗎?”
“沒有。”
今天已經是四月初四。“頭七”已經過了。
夜。
現在距離趙無忌發現他父親體的那天,已經整整有七天。
已經七天了,趙無忌還沒有流過淚,連一滴淚都沒有。
他也沒有喝過一滴水,當然更沒有吃過一粒米。
他的嘴唇已乾裂,甚至連皮膚都已經乾裂。
他的眼眶已凹下去,健康紅潤的臉色,已變得像是張白紙。
他的全身都已僵硬麻木。
看見這種樣子,每個人都害怕了,甚至連千千都害怕了。
可是沒有人能勸他。
他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見。
最難受的一個人當然是衛鳳娘,她一直在流淚,可是現在連她的淚都已乾了。
這七天裏,每個人都很少說話,每個人都在找,想找到一點線索來查出真凶。
可是他們找不到。
他們將和風山莊每一寸地方都找遍了,也找不出一點可以幫助他們查明真凶的線索來。
誰都不敢懷疑上官刃,更不敢懷疑司空曉風,可是除了他們外,別人更連一點嫌疑都沒有。
如果凶手是另外一個人,那麽這凶手一定是可以來無影去無蹤的妖魔。
大家雖然很少說話,多多少少總還說過幾句。
上官刃卻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趙簡被害的那段時間,他到什麽地方去了?
他沒有解釋,也沒有人敢要他解釋。
後來別人才知道那時候他已醉了,醉倒在薑總管為他安排的客房裏。
那是個有五間房的跨院,他和他的隨從都安排在那裏住宿。
負責接待他們的是趙標。
趙標不但是趙家的老家丁,而且還是趙二爺的遠房親戚。
趙標已經證實,三月二十七的那天,從黃昏以後上官三爺就一直在屋裏睡覺。
他醒著時雖然很少出聲,醉後睡著卻有鼾聲。他的鼾聲有很多人都曾聽過。
江湖中有很多人都認為,司空曉風能夠有今天,並不是因為他的武功,而是因為他的涵養。
他的內家錦拳和十字慧劍,都還沒有真的練到登峰造極,可是他的涵養功夫卻絕對天下第一這些雖然帶著些譏諷,卻也是事實。
隻不過大家似乎都忘了,一個人練氣功夫若不到家,又怎會有這麽好的涵養?
他知道和風山莊的人對他都難免有些懷疑,因為他的確在三月廿六那一天就已到了。
可是他態度上絕沒有露出一點不安的樣子,更沒有為自己辯白。
他提早一天來,為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絕對是個秘密,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這幾天他還是和平常一樣鎮定冷靜,因為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一定要有個人保持冷靜,才能使情況不致變得太亂。
無論在什麽樣的情況下,他都絕不會忘記份內應該做的事。
他盡力安排趙簡的葬殮,勸導大風堂的子弟,他相信這件事的真相,遲早總會水落石出的。
不管別人怎麽說,誰也不能否認他的確有種能夠使人穩定的力量。
所以大風堂永遠不能缺少他。
“頭七”已過,最後留下來守靈的一批大風堂子弟,也都回到他們本來的崗位上。
趙簡雖然是大風堂的一根柱石,可是大風堂絕不能因為這根柱石斷了而整個崩潰。
那就像是座精心設計的堅固建,雖然少了根柱石,卻依然還是屹立不動,依然還是可以禁得住風吹雨打。
司空曉風已經讓他的子弟們明白了這一點,他希望大家都能化悲憤為力量!
設在大廳的靈堂裏,除了趙家的人之外,留下來的人已不多了。
上官刃忽然站起來,道﹔“歐陽在等我。”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大步走了出去。
這句話隻有五個字,除了司空曉風外,誰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隻要有一個人明白就已足夠。
如果隻用五個字就能把自己的意思說出來,上官刃絕不會說六個字。
千千看著他走出去,忍不住問:“難道他就這麽樣走了?”
司空曉風道:“他非走不可?”
千千道:“為什麽?”
司空曉風道:“因為他和歐陽約好了見麵的。”
千千道:“歐陽是誰?”
司空境風道:“就是歐陽平安。”
歐陽平安,就是中原十八家聯營鏢局的總鏢頭,他們早已計劃,要和大風堂連盟。
這次歐陽平安和上官刃商議的,想必一定就是這件事。
千千沒有再問。她也隱約聽到過這件事,大風堂的確需要一個有力的盟友。
自從他們知道霹靂堂已和局中的唐門結成兒女親家後,就在希望這盟約能早日簽成。
霹靂堂獨門火器已經足夠可怕,現在又加上了蜀中唐門威鎮天下一百六十年的毒藥暗器和他們的獨門暗器手法,無疑更是如虎添翼。
這一直是司空曉風心裏的隱憂。他隻希望歐陽平安不要因為這件事而將原定的計劃改變。
外麵隱隱傳來一陣馬蹄聲,上官刃顯然已帶著他的隨從們離開了和風山莊。
啼聲走遠,靈堂顯得更沈寂。
趙無忌還是動也不動的跪在他父親的靈位前,乾裂的嘴唇已沁出血絲。
司空曉風緩緩地道:“這裏的事,大致都已有了安排,再過一雨天,我也要走了。”
他當然也是遲早要走的。
雲飛揚猶在封關期中,趙簡忽然暴斃,大風堂更不能缺少他。
千千垂著頭,想說什麽,又忍住。
她也不敢隨便說話,隻要一句話說錯,他們很可能就要家破人亡。
可是她心裏實在害怕。她父親死了,哥哥又變成這樣子,和風山莊卻一定要維持下去。
這副千金重擔,無疑已落在她身上。
她怎麽辦?
司空曉風看著她,彷佛已看出她的心事,柔聲道:“我知道你是個很呈強的女孩子,可是我們真有點擔心他。”
他擔心的當然是趙無忌。
每個人都在為趙無忌擔心,卻希望他能站起來,挺胸站起來。
可是誰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他才能站起來。
靜寂的靈堂,忽然傳來一陣笨重的腳步聲,千千用不著回頭就知道是老薑。
他的呼吸急促,臉上已因興奮而發紅,手裏拿著個酒樽匆匆從外麵跑進來。
他是不是又喝醉了?
不是。
酒杯裏裝的並不是酒,而是塵土。
老薑喘息著道﹔“這是我從上官三爺住的客房裏找到的”
他又解釋﹔“上官三爺一走,我就帶著人去打掃房子。
“打掃”當然隻不過是托詞。
上官刃也有嫌疑,隻不過他在的時候,沒有人敢去搜查的屋子。
司空曉風道﹔“你找到的,究竟是什麽?”
老薑道:“我正想請大爺您,定定。”
酒杯裏隻有淺淺半杯褐黃色的粉末,彷佛是從地上刮起來的泥土。
可是這半杯泥土卻帶著奇特的香氣。
司空曉風用兩隻手指拈起了一小撮,放在手心,用指頭慢慢的研磨,又湊近鼻子嗅了嗅。
他臉上立刻露出極奇怪的表情。
老薑道﹔“酒宴的執事老陳鼻子最靈,我已經叫他嗅過,他說這裏麵不但有石灰,而且還有麝香和龍角。”
司空曉風慢慢的點了點頭。
他也不能不承認那個老陳的鼻子確實很靈,這泥土中的確有麝香龍角和石灰。
老薑道:“這是我從上官三爺臥房裏的桌子底下,用小刀刮起來的。”
他的眼角彷佛在跳,手也在抖!“不但地上有,連桌縫裏也有,我……我想不通上官三爺要這些東西有什麽用?”
他甚至連聲音都在發抖,因為他知道這些東西有什麽用。
麝香和龍角,都是很名貴的香料,不但可以入藥,也可以防腐。
石灰卻是種很普通的乾燥劑。
上官刃屋裏,有什麽東西需要防止腐爛保持乾燥。
趙簡的棺木裏,也有這三樣東西,用來保持他體的完整和乾燥。
可是他的頭顱卻不在棺材裏。
他的頭顱在誰手裏?
那個人是不是也同樣要用這三樣東西來保存他的頭顱?
這些問題聯起來想一想,就變成一個極可怕的問題。
上官刃的屋裏有這些東西,難道就是為了要保存趙簡的頭顱?
難道他就是殺死趙簡的凶手?
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能確定這件事,甚至連說都不敢說出來!
可是千千的臉上已完全沒有血色,全身也已開始不停的發抖。
甚至連司空曉風的臉色都變了。
他勉強自己保持鎮定,沈聲問道﹔“那天是誰看見上官三爺在屋裏睡覺.”
老薑道:“是趙標。”
司空曉風道:“去找他來十.”
入老薑道“我已經派人去找他了!”
他已經派出去十二個人,十二個人都是趙府家丁中的好手!
現在他們已經回來覆命。
“趙標的人呢?”
“就在外麵!”
“叫他進來!”
“他已沒法子自己走進來!”
“那麽就抬他進來。”
四個人用門板把趙漂抬起來,老薑雖然跟他同事多年,現在也已幾乎認不出他就是趙標。
他全身都已變得烏黑腫脹,一張臉更黑更腫,五官都已扭曲變形。
他進來的時候還在喘息,一看見司空曉風,就立刻斷了氣。
“是誰殺了他?”
“不知道,他的胸口中了暗器,剛才好像還沒什麽,想不到一下子就變成這樣子!”
抬他進來的人,眼睛裏都帶著恐懼之極的神色!
這樣可怕的變化,他們雖然是親眼看見的,卻還是不敢相信。
司空曉風沈聲道:“去找把刀來。”
有人的靴筒裏就帶著匕首。
司空曉風用刀尖挑破了趙標前胸的衣裳,就看見一枚很小的,像芒刺一樣的暗器,打在他左乳房,傷雖然沒有血,卻已烏黑腐臭。
老薑倒抽了涼氣,失聲道:“好毒的暗器。”
司空曉風看看手裏的刀,刀鋒隻不過沾到傷口上的一點毒膿,現在也已變得發黑。
他的臉色更沈重。
普天之下,隻有一種暗器上帶著這麽可怕的毒。
千千咬著嘴唇,嘴唇已被咬得出血:“這這就是蜀中唐家的毒疾藜?”
司空曉風慢慢的點了點頭,一字字道:“不錯,這就是唐門的獨門暗器,見血封喉的毒疾藜!”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蜀中唐門,已經和霹靂堂結成親家,唐家的人,怎麽混入了和風山莊!
這實在太可怕。
抬著門板進來的一個少年家丁,好像想說話,又不敢亂說?
司空曉風已注意到他的神色,立刻道:“你想說什麽?”
這少年家丁遲疑著,道:“有件事小人不知道該不該說。”
司空曉風道:“你說。”
這少年家丁又猶疑了半天,才鼓起勇氣,道﹔“上官三爺帶來的隨從裏,好像有個人是從四川蜀中那邊來的!”
司空曉風動容道﹔“你怎麽知道?”
這少年家丁道﹔“因為小的母親是蜀人,小人也會說幾句川話,昨天我無意間聽到,上官三爺的那位隨從說的就是川話。”
他想了想,又道:“而且川中的人為了紀念諸葛武侯,平時都喜歡在頭上包塊白布,那個人晚上睡覺的時侯,也總是在頭上色塊白布,我本來想跟他用四川話聊聊,誰知他死也不承認是四川人,到後來幾乎跟我翻了臉。”
老薑接著道:“上官三爺這次帶來的隨從裏,的確有個人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我本來想問問他是什麽時候跟上了上官三爺的?可是我也知道上官三爺的脾氣,又不敢問。”
現在當然什麽話都不必問了。
所有的證據,都已經等於指明了凶手是誰。
上官刃收買了趙標,替他作偽證,又怕趙標的嘴不穩,就叫他這個從川中來的隨從,殺了趙標滅口。
可是川中唐門的弟子,一向驕傲得很,怎麽肯做上官刃的隨從!
這其中想必還有更大的陰謀。
“難道上官刃已經跟蜀中唐門和霹靂堂有了聯絡?”
“他殺了趙簡,難道就是為了要討好他們?”
這些問題大家非但不敢說出來,簡直連想都不敢去想。
司空曉風的拳緊握,手心也沁出了冷汗。
就在這時候,一直跪在地上的趙無忌,忽然跳起來衝了出去。
上官堡趙無忌全身都已僵硬麻木。他已完全虛脫,已接近崩潰的邊緣。
奇怪的是,他的心裏反而變得一片剔透空靈,反應也變得此平時更敏銳,無論多少聲音,在他耳中聽來都笞如雷鳴!
每個人說話的聲音,在他德來,都好像是在他耳畔喊叫。
這也許隻因為他整個人都已空了,已變得像瓷器般脆弱。
可是他並沒有失去他的判斷力。
為甚麽一個人在體力最衰弱的時侯,思想反而更靈敏?.他已判斷出誰是凶手.他跳起來,衝出去。沒有別人阻攔他,隻有司空曉風。
司空曉風隻伸出手輕經的一擋,他就已經倒了下去。
剛才他被仇恨所激起的最後一分潛力現在都已用盡了。
現在,竟連個小孩子都可以輕易擊倒他司空曉風道:“我知道你要到那裏去,我本不想攔阻你,因為我自己也一樣想去。”
趙無忌的眼睛裏布滿血絲,看起來就像是隻負了傷的野獸。
司空曉風道“可是你現在絕不能去,我不能讓你去送死”
千千的眼睛紅了,大聲道:“可是我們卻一定要去,非去不可?”
司空曉風道“上官刃陰鷙深沈,手下本就養了批隨時都可以為他賣命的死士,再加上蜀中唐門的毒門暗器我們就算要去,也不能就這樣去。”
千千道:“們要怎麽樣才能去?”
司空曉風道“要等到有了一擊必中的把握才能去!”
他歎了口氣又道:“如果一擊不中,讓他全身而退,以後我們隻怕就永遠不會再有第二次的機會了。”
他說的是實話。
但是和風山莊的屬下卻拒絕接受。
片刻間在老薑統率下一百三十六名家丁,都已聚集到靈堂前的院子裏,每個人都有了準備強弓硬弩長槍快刀。
這一百三十六個人之中,至少有一半曾經苦練過十年以上的武功。
老薑跪倒在司空曉風麵前,以頭碰地,碰得連血都流了出來。
他血流滿麵,不住哀求,隻求司空曉風能讓他們去複仇。
司空曉風當然也看得出無論誰都已沒法子改變他們的主意。
他本來一向不讚成使用暴力。
可是以暴製暴,以血還血,就連他也同樣無法反對。
他隻有同意:“好,你們去,我也陪你們去,可是趙無忌”
老美搶著道:“小少爺也非去不可,我們已經替小少爺準備了一鍋參湯,一輛大車,在到達上官堡之前,他的體力就一定可以恢複了。”
趙無忌一向不喝參湯,但是現在他一定要強迫自己喝下去。
他一定要恢複體力。他一定要手刃殺父的仇人。
隻可惜他忘記了一件事就算他體力在巔峰時,也絕不是上官刃的敵手。
司空曉風卻沒有忘記這一點。
對於上官刃的劍術,武功,出手之毒辣,判斷之準確,沒有人能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他們在少年時就已並肩作戰,每一年平均都要有三十次。
在創立大風堂以前,他們至少就已經身經大小二百戰。
他曾經有無數次親眼看見上官刃將劍鋒刺入敵人的咽喉,每次都絕對致命,幾乎很少失手過。
有一次他們對付關東七劍的時候,上官刃的對手是當時武林中極負盛名的“閃電快劍”曹迅,一開始他就已負傷七處,有一劍甚至已刺穿了他肩胛。
可是最後曹迅還是死在他手裏,他在倒下去之前還是一劍刺穿了曹迅的咽喉。這才是他真正最可怕之處。
他幾乎可以像沙漠中的蜥蜴一樣忍受痛苦,幾乎有駱駝一樣的耐力。
有一次他肋骨被人打斷了六根,別人在為他包紮時,連床褥都被他痛出來的冷汗濕透了,可是他連一聲都沒有哼。
當時雲飛揚也在旁邊看書,曾經說了句大家都不能不同意的話:“無論誰有了上官刃這樣的對頭,晚上一定睡不著覺。”
這句話司空曉風始終沒有忘記過。
雲飛揚對他的看法,他當然也不應該忘記。
“如果有一天司空曉風要來找我打架,他一來我就會趕快跑走。”
有人問:“為什麽?”
“因為他絕不會打沒有把握的架,”雲飛揚說“隻要他來了,就表示他一定已有必勝的把握!”
雲飛揚絕豔驚才,一世之雄,當然也很有知人之明。
他當然絕不會看錯他的朋友。
司空曉風這一生,的確從來也沒有做過沒有把握的事。
這一次他是不是也有了必勝的把握。
老薑也在車廂裏。
多年的風濕,使得他既不能走遠路,也不能騎馬。
車廂很寬大,有足夠的地方能讓他們四個人都坐得很舒服。
可是他坐得並不舒服,事實上,他幾乎等於是站在那裏。
他一向都很明白自己是什麽樣的身分,縱然他的少主人久已將他看成了家人,他卻從來也沒有超越過他已謹守多年的規矩。
對於這點,司空曉風一向覺得很欣賞,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不守規矩的人。
所以他們並沒有要老薑坐得舒服些,隻不過問道﹔“我們應該用什麽法子進入上官堡?應該用什麽法子對付上官刃?你是不是已有了計劃?”
老薑道:“是的。”
司空曉風道:“你為什麽不說?”
老薑道:“因為大爺還沒有問。”
司空曉風道:“現在我已經問過了,你說吧?”
老薑道﹔“是。”
他沈默了很久,將他已經深思熟慮過的計劃,又在心裏仔細想了一想,確定了這計劃中並沒有太大的漏洞。
然後他才敢說出來。
上官刃孤僻嚴峻,在他統轄下的上官堡,當然是禁衛森嚴,絕不容外人妄入一步。
幸好司空曉風並不是外人。
老薑道﹔“所以我們如果要安全進入,就一定要由大爺你出麵,現在上官刃還不知道他的秘密是否已被揭穿,非但絕不敢阻攔,而且遠一定會大開堡門,親自出來迎接。”
他已大約統計過,上官堡中,一共有男丁三百餘口,幾乎每個人都練過武功,其中還包括了一批久已訓練,隨時都可以為他賣命的死士。
老薑道:“這次我們隻來了一百三十六個人,敵眾我寡,我們很可能不是他們的對手。”
司空曉風同意。
老妻道:“可是上官刃如果親自出迎,身邊帶的人一定不會太多。”
司空曉風道:“你準備就在那時侯動手。”
老妻道﹔“擒賊先擒王,隻要我們能先下手製住上官刃,他的屬下絕對不敢輕舉妄動”
司空曉風道:“誰有把握,能夠製住他?”
老妻道:“如果由小少爺正麵出手,大爺你和二小姐兩旁夾擊,再由我率領一隊人將他和他的隨從們隔離,就不難一擊而中?”
司空曉風說道:“如果他不出來又如何?”
老薑道:“那麽我們也隻好衝進去。跟他們拚了。”
司空曉風道:“你怎麽拚?”
老薑道:“用我們的命去拚。”
他握緊雙手:“他們的人雖多,卻未必都肯跟我們拚命。”
“拚命”,這種法子,不管用在什麽時侯、什麽地方,都是最可怕的戰略之一,而且通常都很有效。
司空曉風歎了口氣,道“事已至此,看來我們也隻有用這法子了。”
可是這種法子他們並沒有用出來,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機會用出來。
就在這時侯,他們已看見遠方有一片火焰燃燒,燒得半邊天都紅了。
起火的地方,好像正是上官堡。
等他們到那裏時,上官堡竟已被燒成一片焦土,連一個人影都看不見了。
火場裏沒有一具骸骨,更沒有留下一點線索,上官刃和他的屬下,男女老幼一共四百多個人,就這麽樣失了蹤,就好像已完全從地麵上消失了一樣。
這件事做得狠毒周密,放眼天下,簡直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
“這個人的卑鄙、無恥陰險毒辣,已經讓人覺得不能不佩服他,也不能不怕他!”
這就是司空曉風最後對上官刃所下的結論。
這句話趙無忌也從末忘記。
除了已具備一個賢妻良母所有的美德之外,衛鳳娘還有個好習慣。
每天臨睡之前,她都會將這一天發生的大事,和她自己的想法寫下來,留作日後的借鏡。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已有了這種習慣,就算在她最悲痛的時候,也沒有荒廢過一天。
這幾天發生的事,她當然也記了下來,雖然記得有點零亂,可是她對趙無忌這個人和某些事的看法,都是別人看不到的。
四月初四,晴。
殺害老爺子的凶手,居然會是上官刃,真是件令人想不到的事。
我一直認為他和老爺子的交情比別人好,直到那天下午,他們兩個人在花園裏喝酒的時侯,我還有這種想法。
隻不過那天我也覺得有件事很奇怪。
從我住的這個小樓上的窗口裏,剛好可以看見他們喝酒的亭子。
那天我親眼看見上官刃好像要跪下去,向老爺子磕頭,卻被老爺子拉住了。
他們兄弟間的規矩本來就很大,三弟向二哥磕頭,並不是很特別的事。
再加上那天我一直在惦記著趙無忌,後來又發生了那件慘案,所以我也把這件事忘了。
可是我現在想想,才發覺那一拜之間,必定有很特別的理由。
是不是因為上官刃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被老爺子發現了,所以他才會向老爺子磕頭謝罪?
老爺子雖然已饒恕了他,他還是不放心,所以才索性將老爺子殺了滅口。
趙無忌千千,都已經跟著司空大爺到上官堡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他走的時候,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可是我並不恨他。
我知道他的心情,我的心,也很亂很亂。
我知道我今天晚上一定睡不著的。
四月初五,晴。
趙無忌他們今天一早就回來了,每個人都顯得很焦躁,臉色都很難看。
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到那裏的時候,上官堡已被燒成焦土,上官刃也已經逃走。
他做事一向慎重周密,當然早已算到他的秘密遲早會被人發現的,早已有了準備,否則就算他能逃走,也沒法子將他的部屬全部帶走。
一這麽多人走在路上,一定很引人注意,多多少少都會留下一點痕跡來。
司空大爺想到了這一點,早已派人分成四路追下去。
可是我認為這次追蹤一定不會有什麽結果的,因為上官刃一定也能想到這一點,一定會將他的屬下化整為零喬裝改扮。
今天趙無忌還是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我還是不怪他。
反正我已進了趙家的門,已經是趙家的人了,不管他要我等多久,我都沒有怨言。
我真希望能燉一鍋他最喜歡吃的雞絲煨豬腳,親手去給他吃。
可是我也知道我不能這麽做。
這是個大家庭,我一舉一動,都要特別小心,絕不能讓別人說話。
我隻是希望他自己能夠好好的保重自己。
四月初六,陰。
直到現在還是沒有上官刃的一點消息,大家的情緒更焦躁。
奇怪的是,趙無忌反而顯得比前幾天鎮定多了,而且,每天都一大碗一大碗的吃飯。
我從小就在注意他,當然很了解他的脾氣,他忽然變成這樣子,一定是因為他已經下了決心,要去做一件事。
雖然他自己沒有說出來,隻是我相信他一定是要親自去找上官刃,替老爺子複仇。
就憑他一個人的力量去複仇,不但太危險,希望也很小。
可是像他那樣的脾氣,若是已下了決心要去做一件事,又有誰能勸得住他?
我隻希望他能進來見我一麵,告訴我,他是準備在什麽時候走,也讓我能告訴他,不管他到那裏,不管去多久,我都會等他的。
就算要我等一輩子,我也願意。
四月初七,陰。
出去追蹤的四批人,已經有兩批回來了,果然連一點結果都沒有。
上官刃究竟躲到那裏去了?有什麽地方能夠讓他們藏身?
我想到了一個地方,可是我不敢說。
這件事的關係實在太大了,我絕不會亂說話。
但願趙無忌不要想到這地方,因為他如果找去,恐怕就永遠回不來了。
天黑了之後,外麵就開始下雨,下得我心更亂。
趙無忌,你為什麽不來看著我你知不知道我多想跟你說說話那怕隻說一句也好。
昨天我剛寫到這裏,外麵忽然有人敲門,我就停了下來。
這段是我今天補上的,因為昨天晚上趙無忌走了之後,我就已沒法子握筆了。
那麽晚還來找我的,當然是趙無忌。
我看見了他,真是說不出的高興,又說不出的難受。
我高興的是,他總算來看我了,難受的是,我已猜出他是來跟我道別的。
我果然沒有猜錯。
他說他要走了,去找上官刃,就算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上官刃,替老爺子複仇。
他說他見過我之後,就要走了,除了我之外,他沒有告訴別人,連千千都不知道。
我本來不想在他麵前哭的,可是一聽到他這些話,我的眼淚就忍不住流了下來。
這件事他隻告訴了我一個人,臨走的時侯,隻來跟我一個人告別,這表示他心裏還有我,可是他為什麽不肯帶我走。
其實我也知道他不能帶我走,他這一走,前途茫茫,我也不能拖累他。
可是我卻不能不難受。
我舍不得讓他走,又不能不讓他走。
我若不讓他去報父仇,豈非變成了趙家的罪人,將來怎麽有臉去見老爺子於九泉之下?
他看見我流淚,就安慰我,說他這畿年一直在苦練,對自己的武功已經很有把握,而且這次出門,也已有了準備?
他真的有了準備,不但帶了不少盤纏路費,還把各地和老爺子有交情的朋友都記了下來。
大風堂在各地的分舵,他也早就記得很清楚,所以他要我放心,在外麵絕不會沒有照顧。
我真想告訴他,我多麽希望能陪在他身旁,能讓我自己照顧他。
可是我什麽都沒有說,我不想讓他到了外麵,還要因為惦記我而難受。
我寧願一個人自己在這裏流淚。
今天是四月初七,雨已經停了,天氣忽然變得很熱,就像是夏天。
今天早上我才知道,司空曉風昨天晚上就走了,他走了之後,趙無忌才走了的。
天剛亮的時侯,就已經有好幾批人出去找趙無忌,我希望他們能把他找回來,又希望他們找不到他,讓他去做他應該做的事。
不管怎樣,我都決心不要再關在房裏流淚了,我一定要打起精神來,好好的幫著千千來管家,因為,這也是我自己的家。
我要讓老爺子在天之靈知道,我是趙家的好媳婦。
活在架子上的人夜。夜雨如絲。冰冷的雨絲,鞭子般打在趙無忌臉上,卻打不滅他心裏的一團火。
因為仇恨燃燒起來的怒火,連鳳娘的眼淚都打不滅,何況這一絲絲夜雨他一直在不停的打馬狂奔,並不是因為他已有確切的目的地,急著要趕到那裏去,隻不過因為他要遠離鳳娘那一隻充滿柔情和淚珠的眼睛。他不能讓任何人的眼睛,打動他的決心。
夜已很深,黑暗的道路上,卻忽然出現了一盞燈。在這冷雨如絲的深夜裏,路上怎麽會還有行人?趙無忌沒有去想,也沒有去看,他根本不想管別人的事,誰知道這人卻偏偏擋住了他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