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一月一日,兩個日本兵到楊蔭榆家去,不知用什麼話哄她出門,走到一座橋頂上,一個士兵就向她開了一槍,另一個就把她拋入河裏。他們發現三姑母還在遊泳,就連發幾槍,看見河水泛紅,方才揚長而去。
鄰居把水裏撈出來的楊蔭榆的遺體入殮。棺木太薄,不管用,家屬領屍的時候,已不能更換棺材,也沒有現成的特大棺材可以套在外麵,隻好趕緊在棺材外加釘一層厚厚的木板。後來,楊家把楊蔭榆與楊絳的母親,一起安葬於靈岩山的繡穀公墓。
下葬的時候,楊絳看見她母親的棺材後麵跟著三姑母的奇模怪樣的棺材,那些木板是倉促間合上的,來不及刨光,也不能上漆。那具棺材,好像象征了楊蔭榆坎坷的一生。
楊絳母親曾說過,“三伯伯其實是賢妻良母”。她父親隻說:“申官如果嫁了一個好丈夫,她是個賢妻良母。”據楊絳所見,她掙脫了封建家庭的桎梏,就不屑做什麼賢妻良母。她好像忘了自己是女人,對戀愛和結婚全不在念。她跳出家庭,就一心投身社會,指望有所作為。她留美回國,做了師大的校長,大約也自信能有所作為。可是她多年在國外埋頭苦讀,沒有看見國內的革命潮流;她也不能理解當前的形勢,她又沒有看清自己所處的地位。
錢家的遭遇也相仿佛。錢鍾書的父親執教於浙江大學,處境維艱,他的母親、弟妹等人隨叔父逃難到上海,寄寓在已是“孤島”的法租界。
楊絳夫婦麵對國破家亡的情勢,寢食難安。他們恨不能長了翅膀,快點飛回親人的身旁,幸而他們動身早,否則碰到戰爭,他們恐怕就回不來了。
二
一九三八年九月,法國郵船阿多士Ⅱ號正駛向中國。楊絳和錢鍾書告別了法國的友人,與女兒錢瑗一起,乘坐在這艘輪船上。
他們出國乘英國郵船二等艙,夥食非常好。回國乘三等艙,夥食差得多了。圓圓剛斷奶兩個月,船上二十多天,幾乎頓頓吃土豆泥。上船時圓圓算得上一個肥碩的娃娃,下船時卻成了個瘦弱的孩子。對此,楊絳深恨自己當時疏忽,沒為她置備些奶製品,輔佐營養。自己好不容易喂得她胖胖壯壯,到上海她卻不胖不壯了。
在歸國的輪船上,楊絳夫婦遇到了外交官、詩人冒效魯(1909~1988年),互相唱和。冒效魯吟詩如下:
憑欄錢子睨我笑,
有句不吐意則那。
顧妻抱女渠自樂,
絲絲亂發攢鴉窩。
夜深風露不相容,
綠燈曼舞揚清歌。
喧呶聚博驚座客,
傾囊買醉顏微酡。
描繪錢鍾書的神態和船上的情景,可謂呼之欲出。楊絳懷裏抱著嬰兒,錢鍾書滿頭亂發,像烏鴉做的窩……
錢鍾書已有約定,要回清華教書。在船上楊絳已把他的書本筆記和衣物單獨分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