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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市人民醫院大門,白石光展開胳膊,深呼吸透肺,醫院裏的氣味熏得他難受。他放慢了步子,往停車場遛噠。
迎麵過來一個穿咖啡色風衣的中年男人,留著板寸,夾著手包,笑著叫了一聲九條哥。
白石光一眼掃過去,記憶裏似乎沒有儲藏這麼一張瘦長臉,就隨口嗯了一聲,接著往前走。
中年男人轉過身,擺擺手又說,九條哥您慢走。
白石光頭也不回,抬手衝腦後揮了一下。
中年男人退兩步,收住臉上的笑,轉身走了。
白石光像剛才這樣在大街上給陌生人喊叫九條哥,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一開始他不習慣,覺得幫派老大的味道太濃,後來叫多了漸漸就麻木了,可見他這會兒在東升某一領域,或是某一層麵上的知名度已是今非昔比。
白石光今天到醫院來不是看病,他是來探望一個住院的員工。昨天夜裏,他們友幫公司與幾家執法部門的人聯手突擊強拆南裏巷時,與兩戶居死抗著的居民發生了衝突,雙方都動了手,他的一個員工被人從後麵打了一棍子,當時就暈倒了,流了一地血。今天檢查下來,說是無大礙,輕微腦震蕩。白石光好言好語安慰一通受傷員工,留下五千塊錢就出來了。
白石光上了車,插入鑰匙剛要打火,魯培明的電話就進來了。
你說你在哪?白石光覺得信號不大好,聲音一勁兒往上提,什麼?天津?
對對,天津。魯培明說,兒子吃食堂,食物中毒了。
啊——現在怎麼樣了?白石光問,用我過去嗎老兄?
魯培明道,出院了,現在沒事了。我這就去東升看你老弟。
白石光說,好好,帶車過來的?
魯培明說,我自己開車過來的。老弟,麻煩你先幫我訂下能源大飯店。
白石光說,說什麼呐老兄,來了住哪還用你老兄操心?甭管那麼多了,等會兒你進市後,給我電話就行了。
魯培明說,那就辛苦老弟了,咱過一會兒見。
白石光道,好好,等你電話。
收好手機,白石光發動了車子,剛一起步,忽然想起晚上說好跟鄭然菲一起吃飯,就把車子停下來。
添亂!不知白石光這是在埋怨魯培明還是說鄭然菲,他又掏出手機聯係鄭然菲。
白石光告訴鄭然菲,魯培明在天津呢,這就往東升趕。
鄭然菲雖說沒見過魯培明,但白石光跟她說過此人,再就是有關魯培明他公司整體搬遷這件事,她從潘左一、勞家奇,以及姐夫柴益發那裏也聽到過一些議論,尤其是勞市長,想成事的念頭,稍不留神就從腦子裏鑽出來了。
鄭然菲問,他來幹什麼?
白石光說,說是看看我,其實心思還不是在搬遷和給自己找後路上,估計是要再見見溫局長,跑跑北京什麼的。
鄭然菲道,他們遷到東升來的麵,你分析一下到底有多大?
白石光說,這個我一時還講不到點上,反正聽魯經理說,三地競爭激烈,最終往哪塊地上落樁,還是一件吊胃口的事。
鄭然菲停了一會兒說,他們不來咱們也有商機,這個你考慮過嗎?
白石光笑道,他不來東升,我哪來的商機?
鄭然菲也笑了,說,你隻知道考慮自己眼皮子底下那點利益。
白石光說,嘿嘿,那你指教一下。
鄭然菲說,那麼大一個攤子挪動,總得有人拆拆卸卸,搬搬運運吧?這份粗活的利潤,我往少上想,估計也得幾百萬。
白石光腦子一轉,覺得她說的靠譜,如果把搬家的活攬過來,到手幾百萬應該問題不大。可問題是搬家的人手好說,但是搬家的車輛去哪裏弄呢?總不能現去買吧?租賃也是很麻煩……
鄭然菲說,行了,我知道你想什麼呢,你不用琢磨了,咱得想辦法把搬家這個活,從魯經理手上拿過來,然後做中間人轉出去。
白石光說,我怎麼還是納不過悶來呢?
腦子多轉幾道彎,你就明白了。鄭然菲道,搬遷的活如果能拿到手的話,咱就把這個活,塞給城建局孟局長她小叔子,或者是到時你跟他合作也行,這回你不迷糊了吧?
白石光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女人把心思動到了孟局長小叔子那裏。
孟局長在市裏是那種上下左右都能逢源的女領導,平時跟鄭然菲走得比較近。孟局長的小叔子養了一個運輸公司,有幾十台大車,白石光時常跟她小叔子合作。
白石光意識到了搬家是塊肥肉,但他顧及魯培明到時不會輕易把活給出來,像這種沒多少技術含量,且見利又大的活,盯著的人肯定少不了。
白石光不大樂觀地說,我跟姓魯的關係,怕是還到不了手心手背上的份上。再說他在那邊的地頭蛇關係,他還能不照顧?跟咱們合作這可是舍近求遠的買賣呀!
鄭然菲道,在當地關係取舍上,我想魯經理早有權衡。現在哪裏不是人一走,茶就涼,空酒杯裏無感情,考慮不到這一層即得利益,我也就不會往這個縫裏插針了,我的九條哥。
白石光吸了一口涼氣,舉起隻有四根指頭的那隻手看著,看到眼花時,他對鄭然菲突然有種麵目全非的恐懼感。
白石光情緒一走偏,鄭然菲某一天裏在床上開導他的幾句話,又字字清晰地響在了耳邊:
惡在心裏,善在臉上,成大事者,莫不如此。
喂?鄭然菲叫道。
白石光意識到不該走神,趕緊撒謊,剛挪了一下車,你說你說,聽著呢。
鄭然菲說,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上次他來,你跟他提過我,有這個由頭就夠了石光,晚上我叫上孟局長,一起請姓魯的吃個飯,有些話在酒桌上,我來跟他說,到時你見機行事就可以了。
白石光機械地說,好好,就按你說的辦,等他到了我給你電話。
開車時注點意,別老是魂不在身上。鄭然菲叮嚀。
白石光道,好好,明白明白。
斷掉電話,白石光臉色發白,像一個正在住院的病人,他身子往下一軟,趴到了方向盤上,半天都沒改變這個姿勢。
歹毒莫過婦人心,算計莫過鄭然菲……白石光嘟噥著抬起頭,接著又似惱非惱地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白石光,我操你大爺!
2
將近六點鍾,魯培明才趕到東升市。
在魯培明眼裏,新結識的這兩個中年女人各有看點,鄭然菲體態迷人,膚色細膩,氣質矜持;孟局長五官受看,胸部豐滿,尤其是她的兩個眼睛出彩,風韻不俗。
孟局長早就把吃喝等事宜布置妥當了,從現在起誰都不能動車,統一坐她安排的別克公務車奔香池泡溫泉。
香池在東升市管轄的六海縣境內,從東升開車過去,別克悠著跑不過二十幾分鍾的車程。
白石光去過幾次香池,知道那裏的貴賓消費都是天價,摔一跤腦門子上磕出來的怕都是大金包。
魯培明情緒不錯,他沒想到白石光能請來鄭然菲和孟局長,他覺得這兩個女人在東升地盤上,那可都是身價不菲呀,尤其是鄭然菲。
魯培明記得上次到東升,白石光在酒桌上講自己的拆遷發展史時,兩到三次提到了鄭然菲,說她姐夫是誰誰誰,以及她自己都有那些頭銜,而且還說他們之間很熟,鄭然菲在生意上沒少關照他什麼的。當時白石光的這些話,魯培明一聽就過去了,因為他認為白石光再能攀,似乎也攀不上像鄭然菲這樣有背景有勢力的權貴女人,他不過就是欺負自己是外地人,隨便拿一兩個本市的權貴來吹吹牛,特別是拿女能人在自己麵前得瑟得瑟,那樣會很提氣的。
然而魯培明今天一看,可不是那麼回事,上次看走眼了,白石光道行不淺,還真不是那種冒泡的主兒,蔫不嘰嘰就把東升市的兩個重量級女人,一左一右碼放到了身邊,而且他們相互間說話很隨意,關係不熟到一定份上,彼此能這樣往來嗎?尤其是剛才見麵時,孟局長那番話很上勁。
剛才見麵時,大家走過禮節程序後,孟局長對魯培明說,不好意思魯經理,讓我來解釋,今晚我和鄭會長原本打算給白經理慶賀一下,他剛剛摘得本年度市十大優秀青年民營企業家桂冠,可是白經理說有一個東北客人過來,一勁推我們的邀請,我就猜想白經理跟那個東北朋友的關係非同一般,不然白經理哪能不給我們姐倆麵子呢?後來我說那是緣分,請你的東北客人一起坐坐,大家不就都方便了嘛。魯經理,您對我這個拚人安排沒啥看法吧?當時魯培明望著白石光說,我說兄弟,這麼大個榮譽你也不跟我張揚張揚,得,今天我做東給我兄弟慶賀一下,請兩位女士賞臉同賀。孟局長拿話攔了,魯經理,你別怪我講話直,你這做分明是在欺負我們東升女人嘛,讓你做東,那我們東升女人的臉麵往哪擱呀?再說我們東升婦女,那也是堅決不答應地,我說魯經理!魯培明立馬抱拳領錯,口口聲聲說得罪得罪。
魯培明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小看他白石光了,他已不是當初那個提禮來求活時的白石光了,他如今混出息了,大小在東升也成了一個人物,怪不得上次帶他去見溫樸,他總是牛哄哄不把溫樸放在眼裏,看來小雞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原來白石光在市裏有硬度。
去香池的路上,大家沒怎麼聊,東一句西一句,話題分散,也就是孟局長介紹香池,用的時間稍長一點。
很快就到了香池,已有領班似的人物在門口接孟局長了,直接把一行人帶到了睡蓮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