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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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德成正在看《高管視野》,這是一本時政性很強的月刊,撰文者大多是那些良心未泯、學術態度端正的專家、學者、教授,或是各行各業的精英名流,這些人有見地、有心胸、有智慧、有社會責任感和民族使命意識,針對政治、經濟、文化、金融、教育、民生等社會問題發表署名見解,一些文章觀點犀利,剖析深刻,令人回味。

叢德成這會兒看的是一篇論述中國特權階層生存背景的文章。

文章指出,中國的特權階層與享樂階層,已擁有對利益捆綁受益與裙帶支配的能力,這部分特權人士對公共資源的占有量與消耗方式,一個普通勞動者的想象力是無法觸及的,這些人是遊戲規則的製訂者。在當下中國,特權階層大都不希望改變置身的現實,盡管他們在各種場合都是改革的倡議者或是支持者,但最終都是停留在無任何風險的口頭上,行動中很難見到落實的痕跡。對這些利益的即時獲得者而言,現實越混亂,社會越無序,人心越嘈雜,觀念越異化,他們就越能從中漁利,水清則無魚,想必就是這個道理吧!

叢德成一口氣讀到這裏,感覺作者有勇氣,有才氣,拿時弊就像捕蛇人打蛇,打到了致命的七寸上,這種文風威肅,觀點鮮明的時評文章,他在一些主旋律雜誌上是讀不到的,這本《高管視野》是他偶得的一本另類雜誌。

叢德成喝了一口茶水,想接著往下看,但覺得眼仁酸疼,就放下雜誌,閉著眼睛養神蓄氣。

別看叢德成有閑情看《高管視野》,其實他今天並沒有這麼清閑,這會兒他心裏正鼓包呢。東北安裝公司整體搬遷市場調研報告已進入衝刺階段,報告在傾向性方麵,與他初期的預想差距很大,落腳東升的自然因素與必然因素浸透字裏行間,水依後來提供的影像資料和東升市政府戰略開發優惠政策精編細則中的圖片資料,他已經單獨彙編到了一張光盤上,文字報告也給副組長親自拿出去排版裝訂,他現在正等著報告樣本回來呢。

叢德成明白,這個報告一旦公布出去,副部長照應的山東局和部長助理打理的江蘇局,必然會被報告掀起的浪濤推到預備席上去,三足鼎立的格局自此打破,水依苦心經營的東升將獨占鼇頭。

對於這樣一個側重麵一眼即可被人望穿的報告,叢德成本人也並非心口歸一,但他現在沒有能力左右自己不去這樣完成調研報告,水依出手陰毒,拿人點穴,老水手俱樂部裏的越軌事,往小處說讓叢德成被動,往大裏講他吃不了得兜著走。

人在官場,命運一旦被陰謀,其思想、靈魂、感情、意誌什麼的就全都大撒把交出去了,猶如坐上一輛他人控製的專列過山車,看著寬敞,風光,氣派,但沒有調整車速的自由,至於說刹車的權力那就更甭想了,何時停下來操縱者說了算。

叢德成坐在這樣一輛過山車上,已感頭暈目眩!

沒後悔藥可吃,既然傾向性目標已經鎖定,那就得全力以赴為這個目標的實現去計謀,這不是對錯的事兒,而是別無選擇。

做到了這一步,叢德成略感有些美中不足,假如在這個棄二保一的調研報告之外,再附上一份來自東北安裝公司民意取向之類的書麵材料,那麼這份報告的分量,無形中就添加上去了,這一盆稀泥和得就更像那麼回事了,遮人耳目的同時,也為自己找到了說詞上的替罪羊,而且這個替罪羊還不是一隻,而是一個群體。

中國的事曆來是法不責眾,把民眾的呼聲提到呼嘯的份上去認識,這輿論影響就算是造出來了。

叢德成能掂量出輕重,所謂民願,彙集到部裏來,容易弄出眾人捧柴火焰高的假象,拿這個假象罩著,日後自己在副部長和部長助理那裏,以及更大的官場上論說東北安裝公司落腳點這件事時,好歹也算有了一塊擋箭牌,管它這塊牌薄厚呢,有總比沒有強,萬一到時刺來的矛是個鈍頭矛,那自己不就輕而易舉地護住身體了嗎?

叢德成唉聲歎氣,有心給魯培明打個電話,臨時抱一抱佛腳,暗示他馬上出手合作一下,弄個全體職工公決去東升之類的文稿電傳過來,可是又覺得這事不大好辦,拐彎抹角吧,可能講不清楚,直來直去吧,這嘴有些難張,想想在過去的日子裏,每每見到姓魯的都不給他一個舒服臉看,打電話就更不把他當同級領導對待了,說教訓就來幾句帶刺的,說擠兌就往牆角頂一頂,這會兒用人家了,冷不丁來個三百六十度大轉彎,這舌頭到底能不能別過那股習慣勁呢?

叢德成苦思冥想後覺得,按說問題不應該很大,他魯培明在自己這裏折損點麵子不能算是丟人,這麼講是因為他非常想去東升,他為了實現落戶東升的心願,就算忍著也不會與自己計較什麼,計較的成本往往都是很昂貴的,這個賬上的得失,場麵上的人不難算出來,魯培明在這一點上的功課也不會差。

解開心裏疙瘩,叢德成心態回歸到正常路數上來,他甚至覺得到時點撥魯培明,就看這話怎麼往裏遞了,說巧妙點,興許還能演變成幫忙落好的義氣舉動呢。

對呀,叢德成突然信心倍增,幫他忙,話就往幫他忙上捅,幫他忙過程中讓他配合一下,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叢德成的愁眉頭打開了,在手機上檢索魯培明電話時,腦子裏也在組織貼近幫忙的詞句。

接下來發生的事,用一個巧字來形容,似乎就不大貼切了,簡直就是上帝之手完成的!

就在叢德成調出魯培明這三個字,準備發射聯係時,他的手機彩鈴聲響起來。

叢德成低頭一看來電顯示報出的人名,身上騰地緊了一下,雙唇分開,呼吸的樣子像缺氧,冷嗖嗖覺得這事邪乎了,鬼插手了,怎麼會是自己正要聯係的魯培明呢?這種巧合的概率,還不得幾十萬分之一啊?

叢廳長,魯培明說,正忙那吧?不打擾您工作吧?

叢德成一改過去的腔調,帶著玩笑口吻道,魯經理這是因什麼親自想起我來了?

叢廳長,你這又是拿我這蔥頭腦袋,當保齡球打了一個心情大滿貫呀!魯培明嘻笑幾聲,語氣大大咧咧,依舊像過去通話那樣,為討這些京官開心,那是能拿自己開涮就開涮,決不吝嗇人格臉麵。

叢德成明白,魯培明要是沒什麼事,他是不會給自己打電話的。

但叢德成就是不往正題上靠,接著打哈哈,怎麼著啊魯經理,不會是晚上親自飛過來請我吃飯吧?

魯培明在電話那邊啊了一聲,振得叢德成的耳朵眼裏灌滿回音,不得不把手機往外移一移。

魯培明說,這你都能猜到呀叢廳長?我說領導,你這第六感覺也太神了吧?我打這個電話,還真就是想晚上請您吃飯啊,叢廳長!

怎麼?你又悄悄進京了?

我現在東升,如果您晚上有空,我這就趕過去叢廳長。

叢德成剛想滿口答應,卻又意識到這時不能喜出望外,得適度矜持一下,得讓對方明白請叢廳長吃一頓飯,其實是一件很讓叢廳長為難的事情,叢廳長任何時候都是個大忙人,一旦應承下來,那無疑是給了天大的麵子。

叢德成這才像以往那樣,拿起勁,打官腔問,你這也算是不速之客了,有什麼事嗎魯經理?

魯培明道,叢廳長,我知道你應酬多,廳裏事纏身,可還是想跟您彙報一下工作。

叢德成說,瞧瞧,又扯了不是?誰跟誰彙報工作呀?咱倆站著一樣高,坐著一樣矮,不都是副廳嗎魯經理?

魯培明也夠機靈,立馬改口叫道,叢組長,彙報工作是其一,這其二嘛,就是好長時間沒跟叢組長坐坐了,我得找找被領導小組組長關懷一下的感覺,您說我這個要求還算正確吧?

叢德成一看電話裏說的差不多了,再遊戲下去也沒多少新鮮內容了,應該進行下一個小插曲了。

叢德成讓魯培明過半小時再來電話,看看他能不能把晚上約好的場推掉。

魯培明不知叢德成這邊是在虛晃一槍,一聽有商量,自然感激涕零,一勁兒謝謝叢組長。

收線後叢德成的腦子並沒有休息,他在琢磨一件事,就是魯培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東升呢?難道說他跟溫樸有了什麼竊竊私語的話題?非常時期一切皆有可能。可是按套路出牌的話,他們之間一旦有了秘密交易,常識上講魯培明是不會主動把自己從東升暴露出來的,因為秘密的核心就是人不知鬼不覺。

叢德成又換角度揣測,那會是因為別的什麼事?別的什麼事能有什麼事?沒聽說東升有什麼相關會議,更沒聽說那裏有他們安裝公司的什麼施工項目,所以說他魯培明為公事赴東升的理由幾乎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