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雞吃黃連
【釋義】苦在心中不敢啼。“啼”、“提”諧音,指默默承受痛苦。
【事件】薅過草的黃連綻吐著蓬勃的新芽,在微風中晃出一派綠暈。黃連的塊根已像手肚子一樣鼓起來,空氣中流淌著一股苦澀的清香味,吸一口,連肺腑都有些麻酥酥的微顫。新民老漢靠在他老伴兒的墳墓上,一口接一口抽煙。老伴兒的墳墓剛給他修剪過,草根齊茬茬的,像是新民老漢剛剪的平頭,煞是清爽。墓是他和老伴兒的合墓,旁邊的墓腔虛掩著,那將是他未來永遠的家。新民老漢想象不出躺在墓腔裏是什麼感覺,但和老伴兒在一起,守著這一大片黃連,微風吹著,暖陽曬著,應該很不錯吧。
午飯的時間早過了,但是他還不想回家吃,沒胃口。那個家是他一手一腳掙下來的,從那渾小子一出生,為了他將來能娶上一房好媳婦,他就開始修房子。現在房子早已修好了,兒媳也娶回來了,他卻越來越生分那個家了,一天中倒有一大半的時間在這黃連地裏。
新民老漢忽然想到,那渾小子現在在幹什麼呢?會不會被他打壞了?他有些後悔,當時怎麼提起扁擔順手就打呢,扁擔那麼重!那是他的獨子呢,要打壞了,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新民老漢晃見一隻山雞火紅的翅影,從那片林子裏飛出來,在黃連地的上空一掠,就沒影了。新民老漢的心裏一時衝湧起一陣熱熱的東西,像給一把火輕輕燎了一下。這種感覺新民老漢熟悉而又陌生,他記得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在看到他老伴兒第一眼的時候。那時那姑娘還不是他老伴。那天,姑娘穿著一件火紅的夾襖,就像一片熊熊燃燒的火焰,一下就讓他點著了!
新民老漢又想起那渾小子對他的冤枉和侮辱。他現在有些冷靜了,也不再那麼生氣了。其實村裏那些死老頭們也經常這麼開他的玩笑,不過,開玩笑歸開玩笑,可當不得真。公公和兒媳,是村裏永恒的玩笑話題,誰也不會往心裏去,也不可能往心裏去,去了,那不成畜生了!正因為沒往心裏去,他被開玩笑心裏反而樂滋滋的。這是一種有了兒媳的得意,還是一種有了兒媳後自己被開一些年輕的玩笑而產生年輕的感覺的得意。
新民老漢似乎聽到一種咕咕咕的聲音。他側耳細聽,沒錯,這種聲音他非常熟悉,正是山雞的歡叫。他確認山雞就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肯定就在他的黃連地裏。黃連在漲根的時候,會散發出一種苦澀的清香,這種香味對山雞是一種極大的誘惑,山雞會飛到黃連地裏來,刨開泥土,啄食黃連那充滿漿液的根。山雞吃飽了,它們還會在地裏滾來滾去瘋玩,壓壞一大片黃連秧子。新民老漢忙站起來往黃連地裏瞧,可是黃連秧子很茂盛,又給風吹著,就算有山雞躲在黃連地裏,也不會那麼容易分辨出來。
新民老漢確認那種含混發膩的聲音是從他兒媳房間裏發出來的。這是一種久違的聲音,新民老漢乍一聽,禁不住有些麵紅耳赤。怎麼會麵紅耳赤呢?都幾十歲的人了,而且是從兒媳房間裏發出來的。兒媳是晚輩,相當於自己的女兒呢!新民老漢想起兒子冤枉和侮辱他的話,他現在突然感到兒子似乎並沒有冤枉他,至少,他曾經有過這種麵紅耳赤的感覺!
不對。新民老漢一下就警覺起來,那種麵紅耳赤的感覺也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兒子還在南方打工,要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兒媳房間裏怎麼可能有這種聲音!
新民老漢就像發現山雞在啄食他的黃連一樣,急忙站起來,悄悄走到兒媳房間的窗下,把耳朵貼在牆壁上。但他突然又覺得自己這種行為很無恥,哪有公公偷聽兒媳壁頭的!他趕緊又離開。但是一沒注意,或者是那時候他的動作已變得很不協調吧,他碰響了牆壁。兒媳房間裏的聲音消失了。一瞬間,他忽然看見一個火紅的身影,就像山雞的翅影一樣,在屋角一閃就不見了。這身影像一把火,忽地從他的心裏直竄起來。他謔地站起來,正要去尋那身影,兒媳把窗戶推開了。爹,你在窗外幹啥呢?
新民老漢撥開黃連秧子仔細搜尋。他有個念頭,一定要把這山雞尋到。他知道山雞特狡猾,它們經常順著地溝走,這樣就不會碰動黃連秧子。不過他相信,山雞再狡猾,也狡猾不過人,它們總會露出馬腳的!它們以為碰不到黃連秧子是萬事大吉了,其實不然,順著地溝走,肯定就留了腳印。隻要順著腳印找,一準就能逮到它們了。新民老漢現在明白過來,他把這話告訴兒子是早了一些,因為沒找到充足的證據,渾小子不信也是正常的。當然他也像尋山雞一樣尋過那人的腳印,但人是最狡猾的,連腳印都是可以掩藏的。
新民老漢心裏著急啊,渾小子一年就回來那麼一次,雖然沒找到證據,但總得要提醒他注意啊。就像這黃連,兩年才成熟一季,雖然並不確定山雞就在地裏,但要不去搜尋,等黃連秧苗蔫完挖黃連根的時候,黃連根也給山雞吃空了,自己不就白忙活了兩年嗎?
新民老漢找到很多掏空的泥土,有一些黃連根露在外麵,有一些被山雞啄得殘破不堪。他順著地溝走了大半塊地,發現了很多山雞的腳印、糞便,卻沒有發現一隻山雞,連山雞一點火紅的影子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