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景回身望今上,細思量了追問,“看清衣著打扮了麼?究竟是不是李娘子?”
那生兵有些遲疑,頓了頓才道:“聽描述委實不太像,那家主隻說是個年輕娘子,容貌平平,但舉手投足頗有風範。臣等得了這金棋子不敢耽誤,回京來呈報陛下,請陛下裁度。”
有希望總比沒希望要好,他現在心裏焦急,點頭道:“去辦,務必將人帶回來見朕。”
生兵道是,領命退了出去。
他在殿裏坐不住,命人取鶴氅來,錄景忙上前勸阻,“官家可是打算親自去追?萬萬不可啊,僅憑兩顆棋子,怎麼能夠肯定就是聖人?萬一是烏戎或綏國使計呢?眼下正在緊要關頭,臣知道官家心急,但官家是大鉞軍民的主心骨。官家在內城,則民心安定,士氣振作;官家親自追趕,撲空還是次要,萬一中了敵國的埋伏,便會乾坤動蕩,天下大亂,切切草率不得。”
他被錄景一提點,瞬間又冷靜下來,撫著發燙的腦門踽踽打轉,“一男一女,夫妻相稱……若真是她,那男人是誰?”
“所以需審慎,未得確切消息前,還請官家按捺。聖人脾氣倔強,怎麼能容忍陌生人同她稱夫妻?會不會是有人聲東擊西,有意將禁軍的視線轉移開,好將聖人帶往別處?”錄景掖著手覷他神色,複吮唇道,“不過在臣看來是個好消息,有人設局,是為了將聖人帶離鉞國,那麼至少眼下聖人是安全的。臣說句實話,先前一直擔心聖人遭遇不測,如今心卻放下了,聖人必定無恙,才值得花那麼大的力氣與禁軍周旋,官家說可是?”
錄景是為了開解他,不過說得有理有據,他心裏也略感寬慰。他這兩日已經混亂了,前方的奏報一封接一封地送達,他強打起精神處理政務,心思卻全然不在那上頭。她丟了,他急得五內俱焚,整日癡癡看著宮門,癡癡盯著更漏。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一天兩夜,簡直比走過一生還要漫長。天這樣冷,她一個女人在外顛躓,不知受了多大的罪。抓住那個帶走她的人,他必要將他五馬分屍,才能解他心頭之恨。
他開始考慮禁軍帶回來的消息,易容其實不是難事,儀態和做派卻很難更改,也許那個女子就是她。但是與她在一起的人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孤身來營救她麼?他知道穠華心裏也許怨他未保護好她,可是以他們的感情,這輩子是再難割舍的了,她絕不會心甘情願跟著別人離開,留下那兩個金棋子就是最好的證明。為什麼他覺得事情愈發的嚴重了呢?不與他接洽,分明沒有要拿她脅迫他的意思。帶她逃亡,情願被千軍萬馬追趕,這是個什麼樣的人?與國事無憂,隻要帶她離開麼?
他腦子裏嗡然作響,“寧王賜死,是誰驗的屍?”
錄景道:“是殿前司指揮使趙嚴。莫非官家疑心寧王又像上次一樣金蟬脫殼麼?臣立即派人去查看,不過下葬有了時日,就算開棺,恐怕麵目也難以辨認了。”
他抬了抬手,“趙嚴辦事是可以信任的……崔竹筳呢?你親自驗過麼?”
錄景怔怔道:“那日聖人受了驚嚇,臣一心在聖人身上,將後麵的事交給了禦龍直,自己匆忙護送聖人回禁中了。不過那日趙嚴也在場,至於驗屍的是誰,臣就不得而知了。”詫然醒過味來,忙嗬腰道,“官家稍待,臣即刻便去查看。”
他抬眼望出去,錄景一把年紀了,跑得腳不著地,應當也發現其中有詐了吧!世上能有多少人可以不計較得失,一心帶另一個人離開?定然是有情才會那麼做。雲觀死在禁中,重重把關下,不會再出現第一次時的情況。崔竹筳不同,事發在城外,加上那次他賭氣未出麵,也許其中施了障眼法也未可知。一個潛伏得那樣深的人,居然被穠華一簪子解決了,說起來匪夷所思。怪他那時候同她鬧情緒,埋下了隱患,如今問題來了,後悔也來不及了。
但願不是崔竹筳,但願他真的死了。他與穠華十年師徒情,要比用心,恐怕也不輸他。
他在殿裏等消息,每一刻都難熬透頂。見太陽一寸一寸西沉,每到這時候就有種黑暗前的恐慌。
他靜靜站在殿門前,腦子不停運轉,心卻是空的。今早醫官還來請脈,翰林醫館和禁庭是兩個世界,那些潛心醫學的人並不知道禁中發生的事。進門作揖,問聖人何在?聖人何在……他那時險些哭出來,聖人被他弄丟了,他心急如焚,為她的安危擔心了幾十個時辰。
他恍惚站著,突然聽見一聲喚,甜甜的嗓音,說“官家來”。他猛然回身,一直追進了後殿,每一處角落都查找遍了,沒有她的人影。他垂手站著,漸漸習慣這種失望。從她失蹤起他就開始幻聽,一天十幾次,每一次都令他心頭激蕩。可是遍尋不得,原來都是他的臆想。
他立在地心,支撐不住的時候蹲下來,腰上佩綬垂委,落進塵埃裏。
如果找不回來怎麼辦?他現在充滿了不確定,他可以輕鬆掌控整個大鉞乃至綏國,卻唯獨沒有信心找回她。被迫分開這麼久,她現在一定很想他吧!也許她也在努力,隻是受製於人,回不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