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1 / 3)

因為她的再三堅持,他勉強答應不往瑤華宮增派戍衛。

連著下了三天雪,到第四天才放晴。穠華裹著道袍坐在簷下曬太陽,陽光融融的,沒有風的時候曬在身上,很暖和。院子裏積雪兩尺厚了,小道姑們拿鍬和簸箕來鏟,都是十二三歲的孩子,正是玩性濃的時候。起先忌諱她在不敢放肆,後來看她和顏悅色,便打鬧起來,雪球來去,一片笑聲。

她抱著膝頭看天,天是湛藍的,一場風雪後,把天幕都洗刷幹淨了。人心如果也是這樣多好,可惜不由自己。今天加一點快樂,明天加一點悲傷,再加一點攀比和欲/望,最後就成了笸籮裏的亂線團。

佛哥給她送了一杯紅棗茶,“公主有打算了麼?”

她捧著茶盞,手心裏一陣辣辣的燙。低頭飲了口,調轉視線看別處。那天放火,燒毀了柴房和毗鄰的半邊無量宮,天一晴就要開始著手修繕。瑤華宮和外麵不同,運送磚頭木料都靠坊間婦人,男子是不得入宮的。她倚著抱柱算計,待過兩天,禁軍放鬆了警惕,也許可以混在她們中間出去。

“最好能同那些做活兒的婦人攀上交情。”她說,“收買一個,請她給我弄身衣裳。你們借著采買先出去,我一個人好辦。”

佛哥聽了說好,“世上沒有錢做不成的事,交給婢子,婢子去辦。”頓了頓問,“我們走,可要知會崔先生一聲?”

她搖了搖頭,“讓他安穩當他的直學士吧,他和我們沒牽連,官家也不會難為他。等他知道我們走了,自然也會離開的,到時候就天各一方吧,其實也很好。像春媽媽說的,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他教導我十來年也盡夠了,往後的路我要自己走,不想再依靠任何人了。”

佛哥有些哀傷,隻是覺得她和以前不同了,現在很怕給人添麻煩,遇見了困難都要自己扛。原先她們和她算不得一條心,她們奉太後之命,除了保護她,更要督促她。但是現在局勢變了,最近發生的種種,促使她們更加團結緊密。無論如何都要相攜著回到綏國去,哪怕戰火連天,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國土上。

“可惜春媽媽回不去了。”佛哥背靠著抱柱喃喃,“她是舍不得你,如果那天不是為了出去找崔先生,她也不會死。”

她歎了口氣,扭頭擦了眼淚說:“都怪我,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和親就不該帶她來。”說著遲疑了下,“那天在鬼市恰好遇見崔先生了麼?怎麼這麼巧?”

佛哥說:“是很巧,春媽媽原想去大錄士巷的,沒曾想崔先生居然就在鬼市。”

她沉吟了下,“鬼市大麼?”

佛哥說大,“比咱們建安的大多了。”

她哦了聲,“可能就是巧合吧,要是早一點遇上,崔先生睿智,說不定能拆穿那些禦龍直。”

正惆悵,前殿傳來一陣磬和雲鑼的聲響。這幾天在替春渥超度,她不能披麻戴孝發送她,隻得請了牌位安放在瑤華宮裏。

斜對麵的山門上進來兩個小道姑,在亂糟糟的人堆裏穿行,冷不防腿上被雪砸了下,唉喲一聲。也沒停下,對插著袖子到她麵前拱手做了一揖,“仙師有禮。”

她略頷首,她們嘻笑著鬆開兩手,小袖底下竟掖了隻小野兔。合起雙手往上呈獻,小兔子伏在掌心翕動著鼻子,模樣很惹人喜愛。她咦了聲接過來,“哪來的小兔子?”

至清說:“是坊間一個小孩讓我們帶給仙師的,這兒還有一封信……”一壁回話,一壁把信送過去,“說仙師看了就知道。”

穠華把信接過來,筆跡一看就是崔竹筳的。內容很簡單,“初九申正,靜待”。她怔了下,把兩個小道姑打發了,回頭問佛哥,“今天是初幾?”

佛哥道:“初五……信是崔先生送來的麼?”

她把信遞給了她,她看後也有些意外,“崔先生果真料事如神,知道我們想離開瑤華宮。”

她歎了口氣,畢竟在他門下這麼多年,她的脾氣秉性他最了解。本來不想驚動他,可他既然已經準備妥當了,那就等他號令吧!

她低頭捋了捋掌中的幼兔,這麼小,不知道滿月沒有,離開母親隻怕不能活。她起身回寢殿,找了個烏木的盒子,底下墊了厚厚的棉絮和稻草,給它做了個窩。結果不知怎麼回事,這兔子一直拉稀,到第三天就死了。

她很難過,在梧桐樹下挖了個坑,把它埋了。金姑子說野兔不像家兔,不習慣被豢養,有時候並不是照顧得不好,是它自己轉不過彎來,把自己耽誤死了。所以兔子也甚有骨氣,她受了啟發,開始稱病閉門不出。期間秦讓來過一次,給她送了好多東西。她道了謝,委婉表示不必把她的境況傳到官家跟前。隻是受了寒,小病小災沒什麼大不了。官家目下正忙於應對戰局,讓他分了心不好。

秦讓諾諾應了,又說:“官家很是惦念聖人,幾次想來,最後都因事耽擱了。臣臨出宮,他囑咐臣帶話給聖人,請聖人一定照顧好自己的身子,除夕那日就接聖人回宮,請聖人暫且按捺。”

她點頭道好,拇指輕輕撫摩鸞形玉佩的紋理,那是冬至那天他親手給她結在衣襟上的,她天天盤弄,玉帶了她的體溫,愛不釋手。

“官家身子可好?”她說,“又有好幾日沒有見他了,如今沒法陪在他身邊,一切要靠你們了。”

秦讓道:“本就是臣等應當的,聖人不吩咐,臣等也會盡心盡力。官家前陣子有些咳嗽,不過用了醫官開的藥,目下已經好多了。”

“怎麼咳嗽,是受寒了麼?”

秦讓沒好回話,隻說是。心道她一定忘了軍頭司前她欲撞牆,是官家拿身子阻擋。那一記撞得不輕,連著咳了好幾天,到昨日才漸漸止住了。

他們宦官,不懂什麼愛情不愛情。有權有勢者也置房置地娶娘子,不過都是搭夥過日子,談不上愛。現在看今上和皇後這樣煎熬,可見愛情不單傷心,還易傷身,雖然令人目眩神迷,卻委實不是個好東西。

秦讓去了,她開始不見人了,每天的飯食都是定點送進來。金姑子和佛哥初九中晌先出去與崔竹筳彙合,隻剩她一個人,心裏燃著一盆火似的,要離開了,緊張得手腳冰冷。坐在床上聽得見西北風裏夾帶了砌牆的動靜,她把被角掀開,底下藏了一套農婦的衣裳,灰麻布短褐,綠色襦裙,穿上看看,再美的人也美不起來了。她笑了笑,扯塊角巾把頭發包好,然後坐在床上靜靜盯著案頭蓮花漏,見那漏箭緩慢上浮,終於指在了申正上。

空中響起了炮竹,不一會兒傳來羊群的叫聲。她知道時候到了,起身往外,想起手裏的玉佩,猶豫了下,還是折回去,端端正正擺在了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