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2 / 3)

要走就不要留戀,走得幹幹淨淨的,才能開始新的生活。她咬了咬牙開啟殿門,外麵正亂著。從天而降的一群羊,落在鉞人的眼睛裏,立刻變成了盤中熱氣騰騰的美味。這些羊沒有來曆,到處亂竄。穿過前麵的桃花洞,撒蹄直朝瑤華宮而來。

桃花洞是北瓦子有名的妓館聚集地,行首們入夜開始接客,白天都在休息。申正恰好是睡了一天起床,倚窗梳妝的時候。窗外一群無主的肥羊跑過,那些美妓坐不住了,呼朋引伴追趕出去,羊群奔向瑤華宮,美妓們也奔向了瑤華宮。戍衛的禁軍被團團圍住了,羊在腿間穿梭,美妓們為了逮羊,也在腿間穿梭。羊膻伴著胭脂的香味,有種奇異而暈眩的協調感。

瑤華宮裏的道姑們不能幹看著,卷起袖子參與了進去。法不責眾,大家都知道這個道理,一斤羊肉九百錢,吃上一口不容易。眾人奮力撲趕,嘴裏大叫著“契丹羊,膏嫩第一”,窮凶極惡,醜態百出。

穠華趁亂從便門出去,作勢抓羊,抓著抓著就走遠了。越走越遠……沒有人發現她,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些禁軍東張西望好不快活,大概過後就要被治罪了,也隻有對不起他們了。

她腳下生風,往景龍江邊狂奔,遠遠見一架馬車向她馳來,崔竹筳披著大氅揮著鞭子,將到近前時略減緩了速度,伸出手來輕輕將她一拽,便拽進了後麵車廂裏。

金姑子和佛哥都在,彼此相視一笑,有種劫後餘生的暗喜。她推窗往外看,快活地叫了聲,“先生,我逃出來了!”說著大笑,笑得眼裏迸出了淚花,笑得失聲哭出來。

崔竹筳知道她心裏難過,隻道:“有什麼話等安全了再說,坐好。”

金姑子和佛哥來攙她,細聲道:“多虧崔先生聰明,用了這個計策。要是明槍明刀地搶人,隻怕要耗費些人手,動靜也大。”

“不過他的家底大概已經被掏空了。”她無奈地笑了笑,“瞞不了多久的,等道姑們發現送的飯沒人吃,就會進去查看。我們得趕在城門關閉前出去,否則就來不及了。”

可是他們並未出城,不知兜了幾個彎,崔竹筳將馬車馳進了一所宅子裏。

外麵暮色四合,他來替她們開門,伸手讓她搭。穠華縱下來觀望,遲疑著問:“這是哪裏?先生怎麼不帶我們出城?”

宅中有個上了年紀的人上來行禮,一手挑燈,一手給他們引路。崔竹筳道:“大隱隱於市,這裏原本是個殿頭的私宅,當初雲觀就安身在這裏。我們今日不能出城,需等兩日。我命人駕了另一輛車混淆城門禁軍的視聽,若盤查起來,他們必定含糊其詞。諸班直往城外窮追不舍,城中反倒更安全。等風聲不那麼緊了,咱們再出城不遲。”

穠華點了點頭,心裏卻仍舊不太放心,他看出來,安撫道:“不要緊,就算查也查不到這裏,否則雲觀早就被捉了。”

汴梁城中有這樣一個死角倒很稀奇,她一向聽他的話,如此便安下心來,隻是有點愧對他,低聲說:“我這下子又連累了你,要害你跟著亡命天涯了。”

他笑道:“我若不幫你,這世上還有誰能幫你?靠你自己的辦事,連這汴梁城都出不去。當初我隨你到這裏,就算到會有這麼一天的。我來大鉞不是為了做官,是為了保護你。”

這番話誰聽了都會很感動,穠華想起半年前入綏宮時對他的囑托,患難的時候他還在,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她吸了吸鼻子,“那先生,我們什麼時候出城?”

他說就這兩天,“我讓人出去打探門禁上的情況,鬆懈一些了就走。”

他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又是派人駕車,又是遣人打探的,還買了幾百隻羊,那得花費多少錢啊!她悄悄覷他,心裏感覺困惑。他倒是大方同她對視,“忘了汴梁城中還有綏國的人了麼?你在禁中的遭遇不是秘密,助你出逃,也是合情合理。隻不過……”他看了金姑子和佛哥一眼,“人多目標大,若不散開走,隻怕引人注目。待出了城就兵分兩路吧,你們身手好,足可以保護自己。公主交給我,出不了岔子的。”

金姑子為難地看著穠華,“婢子不在公主身邊,實在不能放心。回綏國隻有一條近路,就算分開走,一前一後又有多大意義呢。”

他卻不說話了,瞧了天色道:“讓阿叔領你們回去歇息吧,宅子裏的燈不能點得太晚,睡下了就吹滅,免得引人矚目。”

佛哥和金姑子沒法,隻得福身去了。他在她對麵坐下來,微微一笑,還是原來那種溫雅圓融的樣子,“我聽她們說你想回綏國?”

她嗯了聲,“天下之大,沒有我的容身之所。故土難離,所以還是要回去。”

他蹙了蹙眉,“你想過回去後會麵臨怎麼樣的窘境麼?你曾經是大鉞的皇後,那些愚昧的綏人不能將殷重元怎麼樣,可能會拿你泄憤。也許會燒死你,也許會把你吊在城樓上,你願意這樣麼?”

她愣了下道:“郭太後終是我的母親,現在兩國已經開戰了,她不明白我的難處麼?”

他搖頭說:“你想得太簡單了,國家利益當前,別說是外姓,就是崇帝的親骨肉,該割舍時一樣要割舍。你未能完成他們交給你的任務,他們會覺得你投敵了,是奸細。必要的時候也許拿你作為要挾鉞國皇帝,阻止大鉞入侵的手段。你在鉞國也好,在綏國也好,身份尷尬,處境也尷尬。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回去任人宰割呢?”

他說得有些道理,她也知道自己舉步維艱,可是不回綏國,她又能去哪裏?她一臉黯然,“那依先生的意思,我應該怎麼辦?”

他說:“去烏戎吧,我在烏戎有個朋友,到了那裏不愁生計。”

她想了想還是搖頭,“大鉞若吞並了綏國,我落入烏戎人手裏,後果不堪設想,先生沒有考慮過麼?”

他倒窒了下,一時竟不知怎麼回答她。她抿唇笑了笑,“所以我寧願回綏國,也不願意被烏戎人擒獲。注定要遭人利用,不如將機會留給母國。我這趟出逃,不知前路如何,本來不想通知先生。先生憐我,我很感激先生,等到了城外,先生就同我們分開走吧!先生可以獨自去烏戎,你是超脫的人,不要被迫卷進戰爭裏來。”

他歎了口氣,“我何嚐超脫了,我從來就是個俗人……我曾答應過你父親要照顧你,你如今正是孤苦伶仃的時候,那兩個本就是綏宮的人,對你有幾分真心?隻怕大難臨頭各自保命,誰還記得你!你要回綏國,綏國正是烽火連天的時候,回去無異於送死。這樣吧,你跟我去廬山,我們到那裏隱居,從此不問世事,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