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2 / 3)

他說這話,其實心裏有些緊張,怕她真的想留下,自己一人回前朝,實在清冷孤淒。好在她懂得,搖頭說不,“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等得了空我們一道來,我說過不和你分開。”

他擁住她,在她額頭吻了吻。

回去依舊步行,冷雖冷,兩個人在一起,不那麼匆忙,歲月便是靜好的。可是剛入拱宸門,朝野中那種緊張的氣氛便把人包圍了。紫宸殿的殿頭遠遠奔過來,叉手作揖道:“官家總算回來了,前方有戰報,宰相會同樞密使及禦史大夫在垂拱殿中靜待管家。來了兩個時辰了,不說通稟,就在那裏坐著……”

看來是向他示威了,他揚眉一笑,“脾氣倒不小。”轉頭囑咐她,“叫秦讓伺候你回柔儀殿,別累著了。閑來無事就睡下吧,等我處理完了政事便來陪你。”

她惶惶的,牽住他的袖子道:“隻怕他們又要請旨殺我。”

他笑道:“你傻麼?你是他們說殺就能殺的?安心在殿中等我,讓內人做些蜜煎果子,等我回來。”

他們在夾道裏分了手,他寬慰她時一派淡然,其實心裏焦急,從他的步子裏就能看出來。他走得極匆忙,畢竟正是兩軍對壘的時候,離建安越近,遭遇的反抗就越頑強。他們在延福宮裏偷得浮生半日閑,朝中九成已經炸開鍋了。朝臣不滿,最集中的表現就是不說大事,不讓通傳,看看這位帝王何時能從溫柔鄉裏脫身出來。她心頭發虛,既然如此,隻怕太後那裏也得了消息了。

她左右觀望,低聲道:“秦供奉,你去探探門裏有沒有人。”

秦讓明白,應了個是,提著袍角進臨華門,見左右無人才回身招手,“聖人可放心。”

她把披風裹起來,恨不得裹成一粒小小的棗核。做賊似的邊走邊回望,一路過了迎陽門,斜插過去進福寧宮後門,柔儀殿就在眼前。剛要鬆口氣慶幸福大命大,轉角處走出來一個人,橫眉冷眼,正是太後。

她吃了一驚,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裏。福寧宮四周都有人把守,唯獨這日常走煤車的小角門是個盲區。不過既然遇上了,也沒什麼可怕的,躲著終不是辦法,同在皇城生活,總有一天要麵對麵的。

她斂裙福下去,“太後長樂無極。”

太後冷冷一瞥,“要見你一麵甚難,官家把我這個孃孃當政敵一樣防範,就是為了你,想來可笑。你且隨我去寶慈宮,我有話同你說。”轉身走了兩步,回頭見秦讓往後閃躲,大概又準備向官家告密吧!她哼了聲,“秦讓的供奉官當得可還湊手?官家正處理軍政要務,你要是為這點事去叨擾他,老身就砍了你的腿,割了你的舌頭,不信你隻管試試。”

秦讓白著臉看了穠華一眼,忙道不敢。太後方掖手道:“放心,不會將你怎麼樣的,不瞧你的臉麵,總要讓官家幾分麵子。你雖被廢,畢竟咱們做過兩日婆媳,說幾句話,用不著失張冒勢的。防人過了頭,反倒惹我不快。”邊說邊抬了抬手,“走罷。”

雪未停,雪沫子漫天飛舞,一陣風吹來,翻卷著向遠處奔襲而去。

穠華心裏忐忑,但也不覺得恐懼。經過那麼多風浪,早就不像初入宮闈時那樣不堪一擊了。以前有乳娘她們護她周全,她縮在殼裏,從沒想過要自己直麵打擊。現在失了庇佑,隻有靠自己。官家再疼愛她,總有顧及不到的時候,越是孤獨,越是堅強。大不了一條命,要就拿去。死都不怕的人,還有什麼震懾得到她?

她順從地進了寶慈宮,太後將尚宮都遣散了,隻餘她們兩個。太後指了指矮榻的另一邊,“坐。”她福身道謝,依言坐下,她又仔細看了她兩眼,“聽說今日官家未視朝,有這樣的事麼?”

她道是,“官家昨日染了風寒,今早聖躬違和,便命都知傳話紫宸殿,暫緩臨朝。”

太後偏過頭一笑,“果真好得很,從此君王不早朝,他昨日還說自己不是李隆基呢,今日倒有樣學樣起來。不是我說你,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若賢明,官家懈怠,你就應當勸勉。別說什麼聖躬違和,到底是為什麼,我也是過來人,蒙不了我。以前總盼著官家能幸後宮,可如今發現偏寵過甚,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你要自省,以姝豔進,居常專夜,這種詞用在你身上,當惕惕然。別說我沒有提點你,眼下兩國交戰,你的身份尷尬,留心別行差踏錯,否則連官家都保不住你。”

不管她說什麼話,都不往心裏去,穠華起身納福道是,“謝太後教誨,妾牢記在心。”

太後又長歎了聲,惆悵道:“這兩日我也在想,官家這個脾氣,要令他改變心意是不可能的,你們小兒女相愛,要拆散你們,我也不大忍心。可是柔儀殿畢竟是帝王寢宮,你長居在那裏,實在不成體統。”

她抬起眼,靜靜微笑,“當初我與官家大婚,在柔儀殿中三天三夜,還是太後準許的呢!”

太後噎了下,這種不軟不硬的反抗才是最可恨的。她臉上顏色不大好看,凝眉道:“那是大婚,有這個特例。況且彼時你位居正宮,同官家夫妻相稱。如今呢,後位被廢,甚至不在四妃之列,如何再居柔儀殿?”

她慢慢點頭,“那麼以太後的意思呢?”

太後有種演獨角戲的困頓感,她這個樣子,叫人有火都沒處發。再打量兩眼,實在是個美人啊,哪怕隻是垂著眼,也有種楚楚可憐的情致。不過她沒有那份憐香惜玉的好心性,看著這張臉,便想起另一個人來,愈發覺得難耐。可惜眼下不能將她如何,官家時刻緊盯著,若動了她,大概會鬧得後宮大亂。隻有先將她弄出柔儀殿,再徐徐圖之了。

她站起身,攏著兩手在厚實的地毯上踱步,一麵道:“官家是我所生,母子連心,他心中所想,我多少有些根底。我也不瞞你,先前因為連著出了那麼多事,險些累及官家性命,我對你的確有些偏見。你如今還未有皇嗣,待你懷了自己的骨肉,便能理解我的心情了。世上沒有哪個做母親的不心疼自己的兒子,若知道兒子有危險,必定連命都豁得出去,所以對你有微詞,也希望你諒解。昨日官家都同我說了,有些事上委屈了你,我心裏也不好受。廢後之舉是無奈,暫且無法轉圜,但我深知官家秉性,等天下大定,少不得重新冊立你。那湧金殿,早晚還是你的,我打算命人歸置,你搬回那裏去就是了。不過無冕之後,暫且要按捺一陣子,待時機成熟,官家頒道旨意,不是什麼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