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捉蟲(2 / 3)

他說:“姓唐,他家產婦姓吳,正是老漢的女兒。”

領頭的回身看,那生兵頷首示意,想來是沒錯的了。便清了清嗓門問:“路上有沒有看見可疑的人,或是見過一位絕色的娘子?”

他搖頭說沒有,“絕色娘子未見到,就看見城中粉食店裏賣人乳粥,現擠現熬。”

那些禁軍呸了一聲,“好個老漢老不修,還愛看產婦擠人乳,怎不去看你女兒?”

一群人上馬,抽著響鞭走遠了。他上車駕轅,繼續朝他既定的方向前進。

穠華醒來已經將近日暮了,嗅多了麻沸散,腦子裏渾渾噩噩,鼻腔也酸得難受。她睜著眼,過了很久才逐漸能夠控製自己的手腳。勉力坐起來,挑簾往外看,四野籠罩在一層霧氣裏,茫茫的,像行走在異世。

臉上被什麼蒙住了,牽絆著很難受。她抬手一摸,那臉不是自己的臉。她嚇了一跳,慌忙撕扯,撕下來一層皮,悚然扔得老遠。想起白天的事來,掙著身往前揭門簾,簾外的人好整以暇趕著馬車,姿態宏雅。發現身後有動靜,轉過頭看她。她跌坐回去,望著這張陌生的臉,驚慌道:“你是什麼人?”

他眼神冷冷的,手裏鞭子敲了敲車轅,聲音卻還是原來那個聲音,“餓了麼?前麵有個村落,找戶人家借宿。”

她明白過來,這老翁是他喬裝的。真奇怪,他竟然這樣深不可測,像堆疊起來的高塔,幾乎讓她看不清真麵目。她憤然瞪著他,“你究竟想怎麼樣?”

他回過身去,淡然道:“以前約定好的,帶你去廬山,到那裏過悠閑的日子。”

她的嗓門變得尖而利,扣著門框道:“你可曾問過我的意思?誰答應同你去廬山了?放我下車,我要回禁中。”

他帶了點嘲諷的味道,“禁庭就當作是上輩子的記憶吧,你回不去了,浮華漸遠,以後要與我做伴。”

她氣得打顫,“你憑什麼決定我的人生?我有郎君,我早就為人婦了,你為什麼不去找自己的幸福?”

他說得理所當然,“我的幸福就在你身上,用不著找,現在這樣就夠了。”漸漸走近村落,正是傍晚時分,炊煙四起。這是個真正平和的地方,家家戶戶門上貼著嶄新的大紅對子,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除夕的歡樂。他揚鞭往前一指,“那家怎麼樣?這村子遠離汴梁,不知道禁中發生的事,要借住的人家也必定是老實巴交的尋常人……你會留神自己的言行麼?若是泄漏了行蹤,我為求自保,可能會殺人滅口的。”

她瞠大了眼睛,“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他撕脫麵具笑了笑,“我一直是這樣的人,隻是你從未留意過我罷了。”

他將車趕進村子,在村口的那戶人家屋前停了下來,重換了張人皮麵具替她仔細粘好。樣貌太出眾的人容易識別,像先前的禁軍那樣,隻要問及絕色,輕易就能打聽到。他不得不小心防備,待一切都布置好了方下車去。

穠華看著他上前敲門,斯斯文文地作揖說明來意,“路趕得急了,以為前麵有集市,誰知走了三十裏也未遇上。眼看天黑了,我家娘子膽小,不敢在野外過夜,隻得登門叨擾了。”

家主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平平常常的農戶人家,過年穿著簇新的褙子和窄袖衣。穠華見她邁出了門檻往外看,燈籠底下映照出一張樸實的笑臉,點頭道:“今日是大年初一,節下趕路實在辛苦。若不嫌棄就請進來罷,家中正要開飯,請娘子下車,熱騰騰用些飯菜。”一壁說,一壁將門大敞開來。

崔竹筳道了謝,回馬車前攙扶她,低低道:“莊戶人家心正,可以放心。”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說這話是為了警告她。以前的崔先生完全消失了,現在的他陰狠狡詐,哪裏還有半點儒士的風骨!她感覺厭棄,但又不敢妄動。好好的一家人正共享天倫,別因為她招致橫禍,所以隻得按捺,即便要逃跑,也要另選時候。

他牽她進門,大袖掩蓋下的兩隻手使勁纏鬥,她想掙脫,無奈被他攥得更緊,將她五指捏得生疼。她麵上不好有異,幹幹擠出個笑容向家主婆納了個福,“大過節的,叨擾阿嫂了。”

那主婆熱情往家裏引,門內縱出兩個孩子來,梳著鬏發,手裏提著橘燈,看見有客來,大睜著兩眼仔細打量他們。

穠華見他們可愛,從袖裏掏出兩個遊戲用的金棋子,悄悄分給他們。那婦人見狀連連讓孩子道謝,複引進屋裏來,男人盛好了熱湯熱飯放在他們麵前,笑道;“沒什麼好的款待兩位,將就用些吧!”

崔竹筳同他們客套往來,穠華轉頭四下看,家裏不過一對夫婦帶著兩個孩子,擺設也極簡單。牆頭未經粉刷,一塊一塊的青磚裸/露在外,看上去灰蒙蒙的。

家主好客,殷勤請他們吃喝,隨口問起,“兩位是從何處來?怎麼走在年裏呢?”

崔竹筳道:“原本是去汴京投靠親友的,不想人不在,撲了個空,隻得回老家去。”

主婦嘖嘖搖頭,“天寒地凍,找不見人最是煩心。”一麵舀了野菜湯送到穠華手裏,“別客氣,嚐嚐我們的湯。波棱和鬆蕈在我們這裏是年菜,家家戶戶要預備,外麵可找不到。”

穠華低頭看,碧清的湯麵上飄著幾朵油花,呷了口,清香溢滿齒頰。她讚了聲好,“多謝阿嫂款待,阿嫂的手藝真好。”

在農戶人家過年,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以前在建安,雖不顯貴,繁文縟節很多,逢年過節的菜色也有講究。不似村野裏,有種返璞歸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