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她橫了心覆在他背上,他負載著她,摘下火把繼續前行。一麵走,一麵安撫她,“別怕,等到了外麵我再想辦法。別怕……”
她咬著唇流淚,眼淚落進他領中,冷冷的。她說:“先生,孩子保不住,我也不想活了。”
他心頭顫了顫,“不會的,等安頓下來,我一定給你找大夫。”
她輕輕地抽泣,細碎的聲音在他耳畔。他心裏牽掛著,一直問她痛不痛,她起先說痛,後來似乎減輕些了,隻說好了很多。
走了大鉞一炷香時候,他抬頭往前看,距離出口不太遠了,已經可以看見外麵的光。他將火把擲在地上踩滅,摸索著靠近洞口。如果不是背著她,他應當先出去探探情況的,可是現在顧不得了。好容易費盡了力氣攀出洞口,迎麵卻遇上幾支長矛,冷硬的矛尖直抵在他的咽喉。是奉命鎮守的綏軍,為了防止建帝逃跑。結果建帝未等來,竟從另一個方向拿住了兩個來曆不明的人。
“是奸細,斬殺之。”那些驚弓之鳥受不得一點驚嚇,一有異動立刻做出反應,長矛高高舉起,頃刻就要落下來。
崔竹筳也吃了一驚,想要抽劍應對,卻聽見她低低叫了一聲,“我是成國長公主。”
那些長矛頓住了,為首的都頭借助火光看她的臉,雖見她穿著粗布的短襖,但是那清如山泉的眉眼,一看便知不同於尋常人。
“果真是長公主?”還是不大信任,“別不是奸細想混入城裏來吧!”
她艱難地抬眼看那都頭,“你見過我這樣的奸細麼?”
長得貌美,又半死不活,的確不像奸細。這建安城快守不住了,哪裏有這樣多此一舉的奸細!
綏軍越來越多,將他們圍了起來。她示意崔竹筳把她放下來,沒有去看他的臉。她這一路都在思考,先前怕自己成為挾製官家的工具,但思來想去至少有一點好處,同郭太後他們在一起,要見官家比跟隨崔竹筳簡單多了。很對不住他,到最後倒戈一擊,沒有去投靠鉞軍,反倒順勢借助了綏軍。現在是箭在弦上,至於擔心的那些事,就靠她自己周旋吧!
崔竹筳呢,沒有料想到她會突然做這個決定。他有些驚詫地望著她,他這個老師竟棋差一招,被她算計進去了。現在再作計較似乎為時已晚了,要同滿城的綏軍較量,他暫時沒有這個能力。
成國長公主回城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孫膺耳朵裏,孫膺聞訊趕來,見了崔竹筳,立刻便有了七八分成算。崔竹筳交遊廣闊,當初也算是建安城中小有名氣的文人雅士。他在李家宅邸做西席的事眾人皆知,後來李家的小娘子一躍成了和親公主,他又隨公主入鉞,那麼現在出現,同他在一起的必定就是長公主了。
城中火光衝天,到處盡是殘垣斷壁和奔走呼號的百姓。一個火球照準他們衝過來,崔竹筳來不及細想,飛快將她護在懷裏。所幸擦身而過,並沒有傷及。
眾人驚魂未定,孫膺倉促揖手,“我未曾有幸得見長公主,敢問崔先生,可否斷定?”
他苦笑了下,若不承認又當如何呢?難道說她冒認皇親麼?他點了點頭,“是,這位正是成國長公主。”
孫膺訝然行禮,“不知長公主駕臨,令長公主受驚,臣萬死。”一麵說著,一麵抬頭審視她,看那精致的麵容帶著愴色,便俯身道,“眼下城中動蕩,長公主回京無處安置,臣命人護送長公主入大內,待見了太後再做定奪。”
綏軍來引領她,她腰裏酸痛得厲害,自知恐怕不妙了,回過頭來看崔竹筳。他眼裏有道不明的一種失望的神色,這時居然不知如何轉圜才好,若她真被帶進了綏宮,接下去要見便難了。城不破,有綏軍重重把守,城破了,便是鉞軍接手。她的身份與兩國息息相關,不管在誰手裏,都與他無緣。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我與長公主不分離。”
孫膺有些吃驚,“崔先生這是何故?”
他索性將她打橫抱了起來,“長公主需找太醫醫治,還請孫將軍命人引路。”
她奮力掙開了他的鉗製,“不用勞煩先生,我自己去找孃孃就是了。”她急於脫離他,自然不能讓他一同進內城,對孫膺道,“崔先生有大智,孫將軍可邀崔先生為軍師,請先生出謀劃策,共抗鉞軍。”說完也不回頭,掖著肚子便隨綏軍往嘉合門方向去了。
她做這個決定,不知道是對是錯。自己牽掛著不能放下的親人,見了她不知會存怎樣的心思。她如今隻能靠自己了,令她憂心的還有孩子,這一陣陣的驟痛恐怕不是好兆頭,她必須盡快找到一個地方安頓下來,否則這孩子隻怕要保不住了。
她一步一步艱難前行,進了嘉合門上鳳山,要走很長的一條禦道才能入大內。咬著牙往前,背上恍惚出了一層冷汗。雖然已經立春,但天氣不見轉暖,仍舊與寒冬臘月無異。遇著了夜間的冷氣,中衣幾乎要結起冰來。終於看見麗正門了,那正門巍峨佇立,還是原來的模樣。仿佛城內的炮火同綏宮沒有關係,它依舊是綺麗壯闊的。
宮中內侍上前迎接,聽了原委狠吃一驚,忙躬著腰往大內引,邊走邊道:“官家與太後在乾和殿內,請長公主隨小人前往。”
畢竟是戰中,所有人都惶惶的。鉞軍攻勢極猛,又一陣鋪天蓋地的火球,她回身往山下看,城中房屋盡毀,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