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若非孟德賢弟相救,我早就斃命官兵之手了。所以……咱們之間的恩怨可以不論,可您一把年紀豈能不明是非,難道就甘願為虎作倀嗎?王甫壞事是他罪有應得,曹節也死了,此後就不該再攀扯十常侍,您為官之操守何在?為父之臉麵何存?子曰……”他雖然越說越氣憤,但還是考慮到畢竟老頭是曹孟德的父親,便口下留情,沒把“老而不死是為賊”說出來。
曹嵩不氣不惱,搖著頭像是在自言自語:“你有你的活法,可我也有我的活法。你可以說我恬不知恥,我還覺得你不識時務呢!保明君有保明君的方法,保尋常之主有保尋常之主的方法。若是不得其法,必給自身招致災禍。”他秉性油滑,隻道劉宏乃尋常之主,而不明說昏君,言語謹慎可見一斑。
“你老人家倒是甚得其法,可是天下蒼生何罪啊。”
“我自己能保全就不錯了,哪還顧得上別人?哼!”
話不投機半句多,何顒知道憑自己是說不動這塊老骨頭了,起身道:“那咱就各行其是吧。晚生告辭了。”他還故意氣曹嵩,對曹操道,“孟德賢弟,今日多有妨礙,改日再尋閑暇來府上做客。”說罷拔腿就走,弄得曹操也不好阻攔。
“你且站一站!”曹嵩陰陽怪氣地叫住他。
“大人還有何見教?”
“聽老朽一句勸,出了我府速速離開洛陽。”
“你這是威脅我嗎?”何顒瞥了曹嵩一眼,不屑地笑道:“有楊公、馬公、陳耽、劉陶等耿直老臣立於朝堂之上,恐怕你老人家還沒有置我於死地的本事吧?”
“你誤會了,老朽是為你好啊。如今雖然解禁,但是洛陽城內還在捉拿太平道的奸細。你以為現在就安全了嗎?十常侍四處網羅罪狀,把平素不睦之人皆誣告為內奸。你是當年闖宮的漏網之魚,又有留下謗書刺王殺駕之嫌,若是不走必有大禍臨頭。獲罪於天,無可禱也!”曹嵩低著頭並不看他,“大風大浪你闖過不少,好不容易盼來春暖花開,可別讓小小的乍春寒凍死了。”
何顒一愣,半信半疑道:“真能如您所言?”
“我不騙你,你知道段珪來說了什麼嗎?呂強死了,是張讓進讒言害死的。”曹嵩苦笑一聲。
“唯一有良心的宦官這麼快就被處死了,今後誰還敢直言盡命?”何顒歎息不已,搖搖頭道:“我走……你放心,何某是正人君子,就算朝廷再次捉拿我,也不會攀扯你們父子的。”
“我以為你變了,看來還是沒什麼長進!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你何伯求白了頭發還是那麼頤指氣使。”曹嵩譏笑道,“你以為老朽怕你連累,我是想報你的恩情。”
“我與你有何恩情可言?”
曹嵩苦笑一陣道:“你的青釭劍救過老朽一命。”
曹操明白了,當年父親譏諷段熲,惹得拔劍相向,若不是自己憑借青釭劍隔斷,他確有性命之虞。何顒卻不知他家的事,矜持道:“不論您說的是真是假,何某領你這個人情。臨行前還有一句好話奉送您,《易經》有雲‘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這是非曲直您老自斟自酌吧!”說罷揚長而去。
曹操低頭等著父親發作自己,可曹嵩卻沒有生氣,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把他招到家裏來了,真是兒大不由爹啊……如今一天比一天亂,以後朝廷會變成什麼樣,為父我也看不清。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你想上哪條船自己隨便挑吧。”
他聽父親這樣說,反覺得自己過意不去了:“爹爹,伯求兄受十七年之苦,講話難免有些過激,您老不要與他置氣。”
“這算得了什麼?比當年的橋玄客氣多了。”曹嵩無奈地搖搖頭,突然道,“小子,聽說你把朱儁捧得暈暈乎乎的,你想帶兵打仗嗎?”
“兒是覺得,國家今有……”
“別跟我講那麼多春秋大義,我就問你,想不想帶兵打仗?你要是想,這事兒我去給你辦!”
“想。”曹操不知不覺脫口而出。
“哼!你小子六親不認拉硬屎,到頭來還是有求我的時候吧?哈哈哈……”曹嵩滿意地笑著走了。
此後確如曹嵩所料,十常侍借徹查洛陽內奸的機會大肆打擊異己,上至尚書官員、下至黎民百姓,誅殺了一千餘人,其中不乏黨人親屬。殺戮之後,劉宏宣布大赦,唯太平道元凶張角不赦,下令冀州刺史將其捉拿治罪。
可是民心所向豈是靠一紙詔命就能平息?撼動天下的大規模武裝起義,還是毫無懸念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