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開鬼門,鬼門開出鬼魂。
元孟縣一年一度的“三界七月流火社戲大聯歡”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所謂的“三界”,即是人神鬼三界。
在傳統曲藝的行規裏,一旦登台表演就不止是給台下的人看了,而是“三界”觀眾。
莫要以為戲台下空無一人就真的是沒觀眾!
老祖宗早有規矩:城隍爺廟對戲樓,敬天敬地敬鬼神。
元孟縣的社戲,每年從農曆的七夕乞巧節開始,持續熱鬧到七月廿三鬼門關閉,廿四再唱一個白天是為收尾,前後共表演十八天。
當然,各地風俗不同,有些地方七月一整個月都是祭祀時段,有些地方則是初一到十五。
九七年,在這個老百姓物質生活、娛樂活動不甚豐富的年代,逛廟會、看社戲、男女相親,是為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活動之一。
臨近子時,戲班子的班主親自登台,往那立式話筒架子跟前一站,信手捋了捋話筒尾巴上拖著的長長尾線,吆喝:
“喂?喂!咳咳!這個——”
“父老鄉親,啊,咱們這個‘陽間’哩場次已經唱完啦。”
“接哈來,奏是‘陰間’哩場次了。”
“還是咱那老規矩,戲園子裏活人不逗留,都走、都走哇!”
“11點之前,老少爺們兒都得走哇!”
“咱們老人多,青壯年一定要扶好老人、引好娃娃……”
台下搬著小馬紮直起腰的老年人們,略帶遺憾地紛紛起身離開,議論道:
“可了惜哇,下一場《梁祝》不能瞧了。”
“你個老東西,下一場也敢瞧?嫌自己命長還是咋地!”
“呸!你不也是老東西!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嘖,說話就說話,咋地還急眼哩?甭踩我腳啊!”
“放屁!誰踩你腳了?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難不成……”
“糟了!它們來了,快走、快走!”
人群比肩接踵、熙熙攘攘往戲園子外擁擠。
所謂的戲園子,按照元孟縣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規矩,就設在城隍廟的對麵,二處相隔一條寬闊的青石板老街道。
戲園子為何一定要修在寺廟、祠堂的正對麵?歸根到底還是因為敬鬼神。
這邊台上一唱戲,祭祀的鬼神就直接看到了,此所謂投其所好、討鬼神歡心,自然就會得到他們的庇護和保佑。
……
人群逐漸散去,青石板地麵上留下一大片瓜果皮殼、零食袋子。
一陣無端端的夜風拂過,掀起地上橫七豎八散落的幹脆麵袋子、辣條袋子、唐僧肉袋子等貼地盤旋飛舞。
明明是空曠無人的戲園子,此刻卻仿佛有眾多的腳步紛至遝來,帶起一陣又一陣的陰風雜亂無序地繚繞。
一隻隻的塑料袋子也似是被亂哄哄的腳步踩踏著,偶有“咯吱吱”的聲音響起。
然而,一眼望過去,偌大的戲園子裏依然空無一人!
戲樓上密切注視著台下這一切的班主,神色頓時一凜,壓低聲音衝著身後吩咐:
“打起精神,‘貴賓’已蒞臨!”
後台準備就緒的演員們,趕緊甩開架勢準備“出將”。
演員們明顯感覺到了,周圍的溫度驟然降了許多。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們的身上竟是禁不住地炸了一層雞皮疙瘩,寒毛根根豎立。
這可是暑天的夜晚啊!
雖然夜戲唱了許多年,每年七月十五的特殊“大場麵”也經曆過幾次了,可每每此時還是覺得有些許緊張。
隨即,伴奏先起,鐺、鐺、鐺!
演員準備出場——
“呀!班主,台下咋地有個白袍小娃娃?”
被身邊的演員一提醒,那戲班的班主定睛往台下一看,可不是?
原本空無一人的台下,忽然出現了一個身著白袍、頭頂道士髻、約莫五六歲、粉雕玉琢的小胖妞,正站在場子中間抱著一大袋零食大快朵頤。
小胖妞邊吃邊伸長脖子左顧右盼,似是在找誰。
這畫麵著實是過於詭異了!
明明空無一人的戲園子,何故引得她如此費周折地找人?
仿佛她的前後左右都擠滿了人,遮擋了她的視線一般。
舞台上伴奏響了許久,卻不見演員出場,躁動不滿的陰冷氣息從舞台下倏忽間襲上來!
班主恍惚間打了個冷顫,回神,趕忙衝著台下作揖:
“抱歉、抱歉!”
說完他又衝著身邊演員揮揮手,喉頭發緊地艱難吞咽一口唾沫,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