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幾人一聽這話,當即滿眼鄙夷地斜眼看老光棍,紛紛嚷嚷起來:
“楊老瞎,你這球乎媽擦哩死樣兒,還想娶人小誌媽?”
“就是!長哩醜、香哩美!”
“你年輕時都沒娶上個媳婦兒,現在黃土埋半截哩人了,你咋忽然發夢了?”
“小誌媽這麼賢惠哩婆姨,嫁給你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楊老瞎,撒泡尿照照吧,歪瓜裂棗,哼~”
“來,下雨天地上剛好有水窪子,我給你手電筒照上一照。”
有人把手裏的電筒催亮,照著地上那渾濁的黃泥地。
眾人一陣陣的哄堂大笑,楊老瞎梗著脖子、雙手揣袖哼了一聲,緊接著就是一連串的口吐芬芳:
“滾你麻痹……”
同樣在屋內口吐芬芳的還有招娣媽,連哭帶罵:
“……一家子壞胚子,沒一個好東西!”
“那老話兒說哩好,知人知麵不知心、畫虎畫皮難畫骨。”
“你們娘倆可不就是這樣哩壞種?喪盡天良殺人犯!”
“我哩招娣才十歲啊、十歲!”
“她就被你們娘倆黑黢黢哩害死了,到現在都找不全屍體,死不瞑目啊我可憐哩閨女……”
“我要你們賠錢!賠我十萬塊!!!”
這話是招娣爸怒吼出來的,並且在口吐芬芳的間隙反複強調這一句。
招娣的伯伯、伯母、姐姐們,也或站或坐在屋內,混合一起怒罵小誌母子。
清瘦矮小又蒼白的小誌瞪著一雙呆滯驚懼的雙眼,被母親死死護在身後,母子倆的臉上身上都有傷,像是打的也像是抓撓的。
能想象出來這些天他們都遭遇了怎樣非人的折磨。
母子倆前些天還抗爭、還辯解、還哭求,今天卻已經麻木了。
唯一奇怪的是,不見招娣爺爺。
招娣媽坐在鋪了軍綠色印鴛鴦戲水油布的炕上連哭帶罵拍油布,“啪啪”響的聲音代表她的悲傷與憤怒:
“你們賠我閨女哇賠我閨女!”
“我哩招娣多聽話、多懂事,三歲起就是爺爺哩一雙手。”
“她伺候爺爺這麼多年,比我們兩口子都貼心。”
“現、現在,我哩閨女沒了,以後等我老了、不能動彈了,誰來伺候我哇……”
“讓她給咱們賠錢!”招娣爸夾著煙瞪著眼持續怒吼:
“有了十萬塊,咱就有底氣再生一個,哪怕罰款也要再生個閨女!”
在這塊黃土高坡上,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規矩就是這樣,求一個兒女雙全。
與其說這裏的人重男輕女,不如說這裏的人男孩女孩都想要,他們執著一個“好”字。
生不出來閨女就努力再生,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哪怕第五個也想拚閨女。
假如真的生不出閨女,那就從知根知底的親戚那裏抱養一個閨女。
但是!
閨女跟兒子的利益起了衝突,那還是會以兒子的為重。
九七人口普查之前,像是北方宗族觀念淡的農村,大多沒有族譜也沒有宗族祠堂,小孩子自然就沒有上族譜這一說了。
由於限製生崽的政策北方推行較為嚴苛,導致很多農村的孩子基本都是家裏出生的,很少去醫院生。
當然了,這也有手頭不是很寬裕的限製。
因此,村裏很多孩子都不去派出所上戶口,而是在村長那裏登記一下。
多胎家庭幹脆連登記都不管,尤其女孩子,也無所謂上不上學,反正最後都要嫁人。
九七全國範圍人口普查時,很多農村的女孩子都沒有戶口,是傳說中的黑戶。
還有很多城裏的公職人員也把女兒專門放到村裏給爺爺奶奶帶,然後自己再拚個兒子。
楊招娣也是這千千萬萬受害者中的一員,她沒有戶口,是黑戶。
招娣爹媽帶在身邊的兒子,自然就是上了戶口的唯一孩子。
這一次,楊招娣出事兒了,她爹媽倒是趕回來很快,但卻是來要錢、要賠償的。
同樣麵臨黑戶困境的還有小誌。
他雖然是男孩子,卻是被他爹拋棄了的傻子,隻有一個老實本分的母親拚盡全力守著他。
一個黑戶的弱智少年,殺了一個同樣黑戶的少女,並且他還能因為年齡與自身特殊情況免於死刑。
看上去像是他受利了。
……
司崇撥開人群擠了進去,高喊一聲:“都甭吵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