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想到的跛子大名叫張華,因為是跛了一條腿,所以人人喊他跛子。跛子在中街和縣河堤交接的地方支了個攤子賣燒餅,背後的坡上是東關中學。跛子的好朋友是李建設,在東關中學看大門。看大門是個輕省的活,就是錢少。錢少本應該去學校裏的食堂解決一日三餐,可是看大門的連個正式的臨時工都算不上,沒資格在食堂買飯票。李建設自己做飯,懶了就下坡買跛子的燒餅,一來二去兩人交上了朋友。李建設說起來是城關鎮的居民,跛子是幾十裏外村子裏的。李建設在跛子麵前很有優越感,一來他是城裏人,二來他是看大門的,比賣燒餅的還是強點,起碼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當然還有第三條,他身體沒有殘疾,個子也比跛子高出去一頭。心裏有了優越感,人就淺薄。李建設本來就話多,在跛子麵前話尤其密。跛子怎麼想的沒人知道,跛子不愛說話,這點像老黃。跛子愛想事,這點也像老黃。跛子和李建設也有一點很像,不止是很像,簡直就是完全一樣,都想殺軍軍,就是酒廠的辦公室主任王軍。說一樣也不一樣,李建設想殺王軍是說在嘴上,跛子是想在心裏。
說王軍是酒廠的辦公室主任其實是不太準確的,準確的說法應該是前主任。酒廠一年前就黃了,王軍自然下了崗。別人下崗還能重新就業,王軍不能,因為他啥也不會,隻會當幹部。關鍵還覺得自己是幹部,不屑於做個小買賣賺點小錢。這樣就耽誤下來了。說耽誤下來了,也不準確,因為他一直在查他父親被殺害的案子。反正他是這樣認定的,認定他父親是被跛子殺害的。老黃也是這麼想的,隻是老黃有紀律,沒證據的事情不能亂說。
酒廠在縣河的對麵。跛子燒餅攤的對麵就是縣河橋,過了橋是縣醫院。過了縣醫院向西是一片麥田,路就在縣河的河堤上。過了麥田是個村子,有幾十戶人家。過了這幾十戶人家就是酒廠了。酒廠是縣辦企業,生產一種叫秦山特曲的酒,有七八個車間,還有鍋爐房和化驗室,算是很體麵的單位了。酒廠還沒黃的時候,王軍是辦公室主任,有自己的辦公室,是個體麵人。體麵是一回事,工作還是很有的忙。酒廠就幾十個人,辦公室主任就是個名頭,辦公室其實就是他一個人,管文件,也管後勤和人事,關鍵還管保衛,這讓王軍很頭疼。
酒廠產的秦山特曲有瓶裝和散裝兩種,都是六十度。瓶裝的是綠瓶貼著黃底紅字的商標。紅字還用黑線勾了邊,看上去很氣派。散裝沒有包裝,都是顧客自己帶了塑料桶來裝酒。瓶裝的買的遠,最遠有買到省城西安的。散裝的都是城關鎮的居民和四周鄉村的人來買。農村人喝酒,度數低了不行,覺得不夠味。九十年代開始的時候,市麵上出了一種65度的酒,也叫秦山特曲,也有瓶裝和散裝兩種。這種酒城關鎮少,遠一點的鄉村商店裏多。酒和酒不一樣,酒廠的秦山特曲是糧食釀的,賣的貴。鄉下賣的秦山特曲是兌的“三精一水”,賣的便宜。慢慢地鄉下的商店賣65度的就多了。
三精一水是酒精兌的酒,把酒精和糖精,香精和水兌在一起。雖然口感不及糧食酒,但度數高,喝起來比較過癮。最主要是便宜,價錢隻有酒廠的一半,喝的人覺得很劃算。這天廠長來辦公室找萬軍說這事。廠長進來的時候,王軍正撅著屁股封煤球爐子,廠長一腳上去,踢得王軍差點撲到爐子上。但是王軍不敢罵,不但不敢罵,還趕緊賠上笑臉,因為他知道這肯定是廠長。除了廠長,沒人敢踢他的屁股。
“你一天弄慫呢,啥都不管。我要你狗日的幹啥!”廠長是一點也不斯文。
“咋咧?看把我燙了咋辦?”萬軍嘟囔著,臉上推著笑。
廠長把手裏的東西遞給王軍。“看人家這酒,跟咱的像成慫了,比咱的商標印得還好。”廠長說。
這酒的商標和酒廠的猛一看很像,仔細看印得質量還要好些,上邊酒的度數赫然標著65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