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心比心讀木心(2)(1 / 1)

有誰的情欲是“不深刻”嗎?是成功者,因其成功,誌得意滿,喪失了深刻的可能。為什麼說木心是“失敗者”?因其深刻,尤其是因閱曆豐富而遲遲到來的“事後觀”,“情”曆曆俱在,“人”成熟了,成熟為精辟的詩。

看木心六十八歲時在英國的照片,費翔之流的標致,豈可攀比。這等目光、氣質、神韻,在風流瀟灑的年歲必定瀟灑而風流。他精通美,珍惜一切美的人事--我心下不禁讚歎,這樣一張臉,難怪詩中了無歲月的年輪,若非一顆詩心,哪得長生不老。時間的旅程在木心筆下無效、無痕、無跡,此地即在彼地,此時即在彼時。

我自知這是玄而又玄的感歎。且讀木心的詩。

《寄回波爾多》,一九八八年,木心六十一歲。“吃魚的日子不吃肉/我認為是良心問題”。令人叫絕的結尾!這種近乎奇跡的灑脫,緣出何種技術與手法?在當代藝術家用拙劣的012拚貼挪用批量製造畫作的時代,木心的神乎其技,直如托爾斯泰對於一幅繪畫的形容:“這樣地富於技巧,卻看不出技巧在哪裏!”我尚未細賞,僅這兩行,已足夠無窮的回味。

《大衛》,一九九○年,木心六十三歲(詩前注明“交給伶長,用絲弦的樂器”),其中無一字涉及“情欲”,每段十六字:“莫倚偎我/我習於冷/誌於成冰/莫倚偎我”,又言:“來擁抱我/我自溫馨/自全清涼/來擁抱我”。且看,隻在兩組四句十六字之間,大衛與作者、主體與客體、讀者與他者,往還交迸,不暇顧及,反射緊接反射,而字麵、句式、節奏、用詞,莫不隱動著情感性狀的跳宕變異。在詩作中,形式感與音樂感的諧趣是可能的、可及的、可學的,然而情感的矛盾、悲情、徹悟、平靜,能在詩中如此諸般轉折指歸,豈是“文字遊戲”所能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