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踢不上主力了吧?聽說你們廠隊挺厲害。"在監獄時,徐光給我寫信,說他在廠隊何等牛氣。看他如今的體力,能踢半場就不錯了。奇怪!國企職工都為下崗發愁,外企的工會倒是搞得有聲有色。
"半年沒踢啦。"
張東隻是靜靜地望著山下,能見度很好。那一大片青煙繚繞的地方就是市區,電視發射塔小錐子似的戳著,渺小得可笑。紅葉落盡,遊人稀少,幾匹平時和遊人搔首弄姿的駱駝在半山腰悠閑地甩著尾巴。忽然張東振振有辭地大聲念起來:
"山風烈,人聲沸,馱鈴陣陣;
為人苦,做事難,一片荒唐;
吃得飽,睡得著,不見紅葉;
歌一場,夢一場,在這山梁。"
我和徐光傻糊糊地對望著,不知道於先生又動了哪根筋。"您又受什麼刺激啦?"徐光問。
"唉!"張東衝山下使勁吐了口痰。"走了幾個月,獨自在路上特容易思考些平時想不到的話題。你們說,活著有什麼意義?"
我和徐光仍是對望著,徐光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這個問題我倒是真想過,在監獄裏,閑工夫多,我曾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活著有什麼意義?我自己思索過,也在書上查過,可答案都是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出獄後就一檔子事接一檔子事,也懶得去想了。前幾天在慶陽徐總好象也說過類似的話。
"讓我告訴你們吧。"張東忽然嘿嘿冷笑幾聲,那神情就跟慶祝鄰居家著火似的。"活著,就是等死。沒用,會幹什麼都沒用,都是等死。路上,我跟苦行僧似的把人看了個底兒掉。越琢磨越覺得人象群螞蟻,一輩子一輩子地忙忙碌碌就他媽為個米粒兒奔波,而地球不過是個大蟻穴,沒什麼意思。"
我和徐光無言以對,心情卻被他弄得挺糟糕。無奈,隻能裝著看風景來掩飾內心的尷尬。山下的都市混混沌沌中透著股無以言傳的荒誕。平時巨大的建築如今隻象個火柴盒,而那小白線兒似的街道上,總會有無數的人無數的車。他們湧動、奔忙、勞碌,又會有幾個人顧得上看看遠方的群山。如此想來張東的話多少有些道理。
我無形中也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我們三個人將來很難再湊到一塊兒了,或許可以說是從思想上我們已經分道了。張東越來越玄,他有種生就的藝術家的苦悶,將來也會向那個方向發展的。徐光快當爹了,他就是隻工蟻。偶爾有些想法,卻根本逃不出圈兒去。而自己此刻恰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將來又會怎麼樣呢?
三天後,我上班了。周胖子在電話裏告訴我,廠裏加班加點,貨已生產出一半,李經理回公司了。
我到財務部交預付款的彙票時,並未看見李麗。聽說經理昨夜才回家,估計早晨沒起來。走進辦公室,便看到周胖子大大咧咧地坐在我桌上喝茶呢。
"方先生,您快請坐。"屋裏沒別人,周胖子假惺惺地把椅子給我推過來。"您精神頭養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