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路今天才明白當年鬧學潮的時候,為什麼反動派用高壓水龍鎮壓學生了,這水柱玩兒命的一衝,不僅眼睛睜不開連一步都動不了。後來方路試試別的噴頭,看來有毛病的就這一個,他總算洗了個塌實澡。
第二次洗澡已經是一個星期後的事了,方路早忘了那個噴頭的位置,於是磨蹭了半天,終於選中了一個噴頭,結果他又被貼在了牆上。真倒黴!方路氣得差點兒坐在地上大哭一場,自己招誰惹誰了?躲都躲不開。他是越想越窩囊,頭一次碰上個軍婚,就算自己是活該吧,可這回呢?人家當官的想要錢,咱有什麼辦法?誰知道行賄也犯法?真他媽倒黴!
回到牢房,方路的喉頭是鹹的,嘴裏特不是滋味,最後他竟躺在床上痛哭了一頓。當然光是為洗澡的事方路是不會哭的,其實前幾天他就知道父親去世了,當時方路勉強擠出幾滴眼淚就再也哭不出來了。不知為什麼,他對老爹的死一點兒感傷都沒有,從小他和父親的感情就不深,自從到西安上學後父子倆就更是沒說過幾句整話。上次因為軍婚的事給判了三年後,父親就更不願意搭理他了,剛出來那幾個月簡直是形同路人。去年父親的肝病到了腹水的程度,開始住院那幾個月,他沒少往家裏扔錢,可父親一知道這錢的來路後,便當眾宣布與方路斷絕父子關係。方路有時竟為老爹感到慶幸得很:這次老爹死了,終於不用再麵對自己了,對他,對自己也許都是件好事。
由於張東的努力,方路在拘留所裏住了幾個月後,果然被弄了個緩期執行,出獄那天他居然一點兒都不興奮。
那天已經快入冬了,五六級的西北風跟吹哨兒似的,刮得人骨頭縫裏都疼。路邊的土已經越來越黃了,一層薄薄白霜附在土塊上像小時候吃過的鹽粒子。土地似乎要將夏天僅剩的那點兒潮氣擠幹淨,而幹樹枝子上全是土灰色的塑料袋。方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出獄總要趕上冬天,倒黴的冬天!
剛出拘留所大門,方路就看見徐光在不遠處向他招手。昨天在電話徐光說來接他,也不知這小子等多久了。
"現在也就你還能想著我了,張東呢?"方路走過去問。
"人家把你這檔子事忙完就走了。"徐光上下打量著他。
"又去西藏了?他也不怕犛牛把他頂死。我在裏麵聽說怎麼著,外麵的牛都瘋啦,不是你吹瘋的吧?要不就是張東幹的。"方路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老天爺生張東這樣的人幹什麼?他有錢,有知識,有精力,卻像隻吃飽了的老鼠一樣到處亂竄,一點兒正事都不幹。
"他去美國了,比爾。蓋茨一發財於大爺就不平衡了,人家想跟比爾。蓋茨比比,看看到底誰聰明。臨走時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希望你再進去一回。"徐光嘴裏說著,眼睛依然在方路臉上轉悠。
方路下意識地抹了把臉:"你看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