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瓶子都讓那幫孫子給摔了,先借哥哥幾個。"
"您哪!真給美國親戚丟人。"方路站起來給他拿啤酒。"借給您瓶子,您是不是還接著摔呀?"
"嘿!美國人也得講交情不是?我能幹那事兒?"洋二把啤酒放到車筐裏,屁股冒著黑煙跑了。
方路瞅著洋二一路放的黑煙直來氣,他真把自己當成美國人了?人心不古、鬼怪成群!方路歎口氣,掏出小本子,把洋二借的酒瓶子數記下來,上回就是因為忘了記一盒煙的帳,差點兒讓老媽罵死,她算是幹上癮了。
嚴格來說東街應該分成南街與北街,其分界線就是方路家樓群的出口,而街上的店鋪大多分布的北麵。樓口往北一拐不出十米就是八爺富麗堂皇的飯館,樓口正對麵是洋二的修車鋪,狼騷兒的"金不換發廊"在修車鋪旁邊,與飯館兒門對門。而方路家的小賣部則緊挨著八爺的飯館。再往北街麵就冷清多了,最多是些擺地攤兒的。所以方路家小賣部的位置並不優越,最好的地界是修車鋪和飯館。後來大眼兒的鴿子窩開在南街,網吧坐落於方路家小賣部的北麵,而阿圖的新疆飯館則與修車鋪北麵相鄰。東街的布局就是這樣,方路在這條街上一共戰鬥了三年多。
方路出來後在徐光的幫助下找了個工作,他不敢再找能接觸到錢的差事了。由於有在四川工地幹過的經驗,便在一家廢鐵收購公司管起了材料。主要是記錄貨物收發,工作很清閑,而工資水準卻從來不好意思跟人家說,反正他也不在乎,找個事兒幹是真的。
如果說家庭是一條船,那麼家人就是船上的水手,大家各司職守又相互支撐。方路本是個不稱職的水手,好不容易才遊回來可父親卻下船了,自此船上隻剩方路和老媽了。在海上,掌舵、搖槳雖然辛苦倒也沒什麼,最怕的是颶風鯊魚之類的玩意兒來裹亂,風平浪靜本是航海者最大的願望,但海上無浪,天上無風的日子大多夢想。最近老媽算是夙願得嚐了,兒子方路恢複自由後便痛改前非了,除了上班就是回家看書,什麼書都看,有時看起來就是整整一夜,連煙都想不起來抽。老媽嘴裏不說,心裏是又痛快又難過,孩子總算學好了。而方路卻知道,這是一個傻逼打發時間的傻逼辦法,現在他越發地知道自己傻了,傻得冒鼻涕泡。
有時想起老媽來,方路就有種特複雜的感情。她是個極普通的北京半大老太太,歲數不是很大卻總以奶奶輩兒的人自居。也許在娘家輩兒大的緣故吧,四十來歲就有人開始叫奶奶的人,能不覺得自己老嗎?俗話說:窮大輩兒。可見方路家的背景實在不怎麼樣。其實聽老人們說大姥爺、二姥爺,包括爺爺都是當地挺出名的富宦家庭,跺一跺腳周圍三裏地亂顫的主兒,據說方路姥爺家在右安門外的菜地就是三百八十六畝三分,老媽婆家雖然隻有十幾畝地,但方路的爺爺當過舊政權的保長。有時他自我安慰道:要是倒退上幾十年,咱方大少爺雖然不一定妻妾成群,使奴喚婢,怎麼著也得是張嘴指使人的少爺。不過隨著新政權的建立,姥爺家為富不仁、樹大招風,他們成了財產重組的犧牲品。家道中落,父母也成了無人敢嫁(娶)的等外品,而方路就是門當戶對的產物,因為家境不好隻生了他一個,實際上方路家是國家計劃生育政策的率先執行者。郊外的田產給分了,城裏的私房分給了隻會攢錢逛窯子的板兒車匠、遊手好閑的下三爛,家裏隻剩下城郊結合部的祖屋還在。後來他老爸所在的工廠被牽到了外地,他也是在外地出生的。小時候,有一次方路回北京,爺爺不止一次地帶著掌中珍寶似的小孫子巡視故園田莊,他一手拉著方路,一手指著一大片公社的菜園子,顫顫巍巍地告訴當時還不太明白事理的方路:"都是咱們家的,都是咱們家的……"後來總想反攻倒算的方老太爺的確沒得好死。一次批鬥會後,老爺子腦淤血了,三天沒出便到八寶山報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