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兩、三點鍾,方路似乎聽見網吧的幾個小夥子回來搬電腦了。現在的年輕人就是想得開,打一架又怎麼樣?大不了走人,看來自己這撥人真是落伍啦。
六
藍薇的世界
由於連續出了幾起刑事案件,派出所勒令辦事處限期整改,辦事處的答複令人啼笑皆非:"有今兒沒明兒的地方還整改什麼,沒準再過半個月就拆了。"所以如今的東街就像一條隨時都會沉沒的船,人們也大有醉生夢死的味道。
有一天方路剛走進小賣部的門,老媽便心急火燎地說:"聽說沒有,八爺炒什麼明信片讓人家坑了好幾十萬呢。這幫人!"
"是嗎?"老早方路就知道八爺在福尼特倒賣明信片,他覺得八爺根本不該去,可又沒法勸他。這家夥天天說自己有高人指點,去福尼特前還特地請人算了一卦呢。精通易經的高人說,必須從北而入,方可大善。
"可不,還是他平時的哥們兒坑的呐。"老媽和方路同時歎了口氣。"說起來八爺還是個好人,就是有點兒……"
"誰身上沒幾個杌子?"方路想起八爺的老婆就心虛,這回不知道她還敢不敢天天去醫院。沒準兒過不了幾天八爺就回東街了,其實他開飯館兒最合適,玩兒郵票?不賠才怪!
娘兒倆正說著話,郭叔來了。最近工地幹得熱火朝天,他輕易不過來,每次來身上都會帶上半斤土。"娘兒倆說什麼哪?"郭叔把他那輛土黃色的自行車停在門口,一頭撞了進來。前幾個月這還是一輛半新的黑車,現在自行車的漆皮都掉幹淨了,隻有車座子隱約還能看出些原色來。
"小郭,到底什麼時候拆啊?"現在這句話成了老媽與郭叔打招呼的定式,有一回方路問她老問這事煩不煩,老媽正色道:"早問清楚嘍,早做準備,咱們好幾千塊錢的貨底怎麼辦?得提前甩出去。"方路隻得閉口了。
"快啦,快啦。"郭叔疲憊地坐下:"快啦,出不了三個月了,上頭下命令了,要申辦奧運會,這片樓屬於重點危改項目。檢查團來之前必須得有個模樣。"
老媽幹瞪著眼睛算日子。
方路卻哼了一聲,他指著排子房道:"你說這事得感謝誰呀?是感謝中國人還是外國人?那片破房快五十年了,老外要是不派檢查團來沒準還能支持五十年。"
"改造總比不改強,"郭叔笑道。"咱老百姓能有什麼念想?"
"前幾天電視裏說豐台有個什麼地方頭一次通自來水,老太太、老頭美得跳秧歌,感謝這個感謝那個,就差感謝兔爺。您說這幫人腦子裏是不是進水了?五十年沒通自來水現在還要感謝誰?"方路憤憤地說。
郭叔低頭不語,他極其認真地用小拇指的指甲把其他指甲逢裏的黃土扣出來,然後彈到地上。粉狀的黃土沫彌漫在夕陽的光芒裏,方路甚至看到幾粒泛著金屬光芒的顆粒異常活躍,似乎隨時都會升到房頂去。最終它們還是紛紛而落,地麵上一點痕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