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月份,林立搬去了外公的祖宅,他的病情突然嚴重了起來,給他打電話時,聽筒裏的聲音也是斷斷續續的,十分虛弱。
醫生說他的器官的衰竭很明顯,隨時可能離開。但是外公不願意去醫院,說如果自己死在了醫院,擔心找不到回家的路。
“日子不長了。”許妍說著便抹眼淚。
林立第二天便拖著行李箱回了祖宅,在外公身邊支了一張床。
“上課怎麼辦?”外公問,語氣溫和,“不要因為我這個老頭子,耽誤了學習。”
“學校放假了。”林立語氣平靜。
外公便不再多問什麼了。
林立每晚就在外公的床頭同他說話。外公笑著聽林立講著,他沒有力氣回話,隻是不時微微點點頭。
外公有時候下午小憩,林立便靠著大門,站在宅子門口,他望著不遠處那片外公外婆悉心耕種的土地,此刻已經荒草叢生,林立便拿起外公的草帽和手套,走進那片田裏,開始拔草。那片土地不大,但是真的耕種起來竟是勞累極了。
外公醒來後,保姆將他扶上輪椅,此時他隻能夠靠在椅背上,無法直立起身板了。
輪椅緩緩推到門前,他睜開眼望見了林立在田地裏拔草的身影,濃烈的陽光照耀在林立的身上,白皙的皮膚被曬得發紅發燙。外公很努力地睜著眼睛,想要睜大一點,但是眼皮卻是沉重極了,他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這雙眼隨時都有可能閉上。
那天晚上,林立洗完澡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一邊看書,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外公聊著些什麼。
“阿立,以後要照顧好自己,太瘦了,要多吃點。”外公用枯槁的手摸了摸林立瘦弱的胳膊,他的眼中像是有淚水,濕潤又渾濁。
“你放心。”林立點頭。
外公閉著眼輕聲說,“我啊,對我的寶貝外孫很放心,他從小就聽話,很乖,什麼都聽父母的。可是,他好像不快樂。人啊,最怕的就是喜歡為難自己,我的外孫太喜歡為難自己了。”
“我沒有為難自己。”林立低著頭,玩著自己的手指頭,他的聲音很小。
“哦?是嗎?那就是外公看錯了。”躺在床上了老人虛弱地笑了幾聲,“但是我怎麼覺得你心事重重的呢?小朋友也沒有帶來給我看看。”
林立用手指給外公理了理稀疏的頭發,“我沒事的外公。”
“我一直都相信你。”外公的聲音漸漸弱下去,“阿立,人生裏有很多坎,過不去的坎就先放在那裏,日子還是要繼續過的。但是最終我們都會走過去的。”
古老而樸素的道理,那一輩的人就是這樣過來的。
外公接著說:“離開了的人,離開了就放下吧,但若能回來,要懂得給機會,因為會回來的便是新的人。”
那天夜裏,老人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在睡夢中離開了這個他眷戀一生的土地,骨灰林立隨了他的心願,灑在了那片他和自己的妻子一同耕種過的田地裏。
“你還沒有見到他啊,怎麼就走了。”
外公出殯的那天,林立抱著他的遺照,當新鮮的泥土一層一層鋪在黑色的骨灰盒上時,林立淚如雨下。他突然意識到人生有很多無可避免的遺憾,稱之為命運。
“他是離開的人,但是我沒能像你說的那樣,我放不下他。真沒出息。”林立對著外公的遺像輕聲說,遺像上的老人眉目和藹,目光炯炯地望向林立,仿佛在無聲地說著些什麼。
那座宅子,隨著外公的去世,空了。
門口的那片田也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