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墨一手扶在路燈杆上,一動不動就像一個木頭人。
“要是去了,可以假裝死者的親戚去見見朵朵花,順便拔下一些毛發,神不知鬼不覺把事情辦了。如果不去,嘿嘿,那就隻有……”紅黴素抬頭望著沒有星光的天空,“姐夫,你今後的命運就掌握在今夜,你可得想清楚,算了,我不左右你的選擇,去不去由你……”
“去!”
與其在恐懼中活著,還不如來個痛快的了斷。
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廢舊的樓區開出去,駛向大道,紅黴素開著車,東方墨蜷縮在副駕駛位子上,他沒有精力和體力去旋轉方向盤,也沒把握能保證車子順著馬路直線行駛,此刻,他隻能像隻病貓一樣縮成一團。
夜深人靜,看著窗外黑壓壓的樹木飛快地被拋在身後,東方墨做了幾個深呼吸,一顆心始終懸在那,無法平靜。
在旅館住的這幾天,朵朵花的臉幾乎每晚都會在夢裏出現,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安安穩穩地睡過一覺了。搖晃起伏的車體使他緊張的神經慢慢鬆弛下來,倦意逐漸充斥了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沒多久,他打了一個哈欠,似乎昏沉沉地靠著窗戶睡了過去。
……
目的地叫木莊,是西裏海市西郊的一個小村子。
早年間,那地方叫墓莊,這名字的來由是因為當地有一片大墓場,不知道裏麵埋了多少屍骨,麵積非常大,要是步行繞上一圈,需要花上大半天的時間。
新中國成立後,“墓莊”這名字顯然不吉利,就把“墓”改成了“木”,反正那裏除了墓碑多,樹木也不少。懂風水的人說,五行之中,村子的方位本就屬木。
五十年前,剛剛推行火葬時,就把火葬場建在了木莊。之所以選址在這裏,是因為木莊的村民膽子普遍都大,提議修建火葬場的時候,也沒有多少人出來反對。
其實,木莊除了有火葬場,還有一個特色便是養狗,木莊養的狗都是肉狗,用來食用的一種笨笨的土狗。木莊幾乎家家都養幾條這種狗,成了當地額外的經濟來源。木莊的狗肉肉質細嫩,別具風味,供不應求。別的村子看著眼紅,就說木莊的土狗不是喂的糧食,而是喂的死人肉,反正木莊每天都會送來幾百具屍體,屍身燒了也是浪費,那麼割下幾塊做狗糧誰又能知道。當然這僅僅是傳言,不足以相信,飯店裏的狗肉鍋,依舊供不應求。
木莊這地方,遊人稀少,自古就頗為神秘和陰森。東方墨當然也聽說過木莊的種種傳聞,但來這裏,卻還是頭一回。
東方墨是被突如其來的急刹車驚醒的。
醒過來時,已將近一個小時以後了,當他揉著惺忪的眼睛望向窗外的時候,車子已然開到人煙稀少的西郊,車燈前麵照亮一塊黃色的鐵牌,上麵寫著“木莊”兩個大字,藍色箭頭下還有一行小字:向前五百米。
東方墨用力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扭了扭已經睡僵的脖子,環視周圍的情形,問紅黴素道:“怎麼不開了?你,你,你怎麼了?”
紅黴素全身繃得緊緊的,臉煞白,深夜裏,他擺出這種表情,真的十分瘮人。
“說話啊!怎麼了?”
“我,我,我……”紅黴素斷斷續續地說,“姐夫,我好像撞到什麼人了!”
“啊!”東方墨本能地朝車前看去,雖然前方被車燈照亮,但車頭底下卻根本看不見什麼,“下去看看,趕緊的!”
兩人推開車門跳下車,東方墨提心吊膽地繞到車前麵,前前後後看了半天,地上空蕩蕩,連塊磚頭也沒有。
“姐夫,我真的感覺撞倒了什麼!”
“離開這,趕緊開車!”
“可是……”
“別胡說了,你看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趕緊開車,到了木莊再說!”
紅黴素無奈再次發動車子,這回車子開得很慢,不多時,車子就駛進了木莊村口。
木莊,並不是東方墨想象中的那樣破敗、陰森和恐怖,其實這裏原本就是個普通村莊。
紅黴素應該來過這裏,車子朝前開,經過一片菜地,而後拐個彎就到了村民居住地。靠路邊上有座白色的兩層小樓,門口立著一個紅色的燈箱,上寫:大發客店,二十四小時營業。
紅黴素把車停在空地上,對東方墨說:“姐夫,咱先住一宿吧,天這麼黑,火葬場也下班了,明天天一亮咱們再去認屍,好嗎?”
“萬一屍體連夜燒了呢?”東方墨心中焦慮,真希望立刻就把事情擺平了。
“不會,哪有工人這麼積極的,如果真燒了,那現在去也肯定遲了。再說,太急的話也遭人懷疑,萬一哪個員工多嘴多舌,也確實難辦。況且,現在黑燈瞎火,姐夫你敢去停屍房給死屍拔毛嗎?”
東方墨點點頭又搖搖頭,紅黴素說得不是沒有道理,他想,就算朵朵花的屍體燒了,自己取不來毛發,那也是命裏注定之事,他東方墨就得被女鬼纏死,或許這是前世的孽債。唉,死就死吧!他歎口氣,與紅黴素一起走進了大發客店。
客店裏沒幾個客人,東方墨和紅黴素住進一間雙人房,太晚了,廚房停火了,紅黴素就去前台的小賣部買吃的。好半天,他才拿著兩包餅幹跑回來。東方墨根本沒胃口,隻是點燃一根煙盯著天花板發愣。
紅黴素吃著餅幹,轉動著眼球,故作緊張地說:“姐夫,你猜小賣部的大爺跟我說了什麼?”東方墨沒理他,把煙頭掐滅,平躺在床上。紅黴素視而不見,繼續說:“我去小賣部時,大爺正在洗手,嘴裏嘀嘀咕咕的不知念叨著什麼,我好奇,就問他,他說他剛才居然撞鬼了!”
東方墨的神經就像風中的蜘蛛網,說不定哪個時候就斷掉了,他雖然不想聽,可又不能堵住別人的嘴巴。
“大爺說,就在半小時之前,有個女人來買牛奶,說夜裏孩子餓得一個勁兒直哭,大爺賣給她一袋奶粉,女人把一張百元鈔票塞給大爺轉身就跑了。大爺一看那張錢,軟塌塌的像是假幣,於是就衝出去追那女人。你猜怎麼著,眼見女人就在眼前,可一直追到路口,也沒攔住她,眨眼工夫,女人就不見了。大爺手心出了一層冷汗,張開手一看,哪裏還有假幣,那一百塊錢居然……”
“居然怎麼了?”東方墨睜開眼睛問。
“變成了一撮紙灰,黑糊糊、黏黏的,全都粘在手心裏。”突然,紅黴素似乎想起什麼,拍著腦門大聲怪叫,“天啊!我開車撞到的那個看不見的東西,會不會就是……”
東方墨狠狠地瞪著紅黴素,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臉對著牆轉過身,假裝睡覺了,心中卻暗暗思忖:如果被朵朵花帶走之前還有時間殺一個人的話,他一定要把紅黴素弄死!
東方墨睜著眼睛一夜未睡,好不容易熬到出了太陽,他就強行把紅黴素從床上拉起來。木莊的火葬場離村子中心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二人坐進車裏,朝那個恐怖的令這世間之人終結的地方進發。
車子緩慢地朝前開,霧蒙蒙的天空似乎尋覓不到一絲飛鳥的痕跡,道路兩邊是兩排青鬆,樹和人差不多高,隱藏在灰白色的霧氣裏,就像有無數的士兵守護在此地。
青鬆的後麵是一片荒蕪,整片整片未經開發的土地上堆著無數碎石沙礫,荒草叢生。紅黴素介紹說,這片荒地就是原來的墓場,老墳都平了,現在正在這裏打造新墓園,墓園也分等級,都說這地方風水不錯。東方墨看著荒地想,把別人的陰宅拋開埋新人,這也叫風水好,這還能太平嗎?
汽車沿著公路往前開,幾百米外的地方出現一條與公路呈垂直狀的岔路,路口有一座略顯陳舊的仿古式牌坊。牌坊沒有漆成朱紅色,而是樸實的墨綠色,還沒來得及看清上麵的字,車子就從中間駛了過去。
可能是心裏原因在作怪,汽車一駛進牌樓,東方墨就覺得冷,仿佛與之前所處的是兩個世界。他裹了裹大衣,心裏一想到即將親眼見到朵朵花的屍體,他全身帶動牙齒都一起哆嗦起來。
寧靜使這地方顯得越加荒涼與蕭條,遠處,霧蒙蒙的天空中出現一座煙囪,非常之高,不過並沒有從中冒出釋放靈魂的漆黑煙霧。
“還好,還沒開始燒……”東方墨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
“啊?”紅黴素掃了他一眼,繼續看向前方,“你說什麼?什麼還沒開始燒?”
“你看煙囪沒有冒黑煙,所以還沒點火……”東方墨還沒說完,紅黴素竟然大笑起來,“哈哈,什麼年代了還冒煙,現在全世界講究環保,屍體都是用電燒,沒多少煙,順著地下管道就沉澱了。你看到的大煙囪還是五十年代建的呢,沒用多少年就廢了,留在那兒不拆或許是懷舊吧,管他呢,不過,我倒覺得辟邪的功能更大一些,你看多像定海神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