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他就聽說過老人講的鬼故事,說有個書生上京趕考,半夜誤打誤撞進了一片墳場,書生很害怕,走著走著但見不遠之處有一奢華大宅,於是就進入其內借宿一晚,然而等第二天醒來,卻見自己睡在了荒山野嶺之中,他也沒了趕考之心,返家一看,已是物是人非,幾十年時間一轉眼過去了。
東方墨想:真實的腸道酒吧此刻正在營業,他十分相信紅黴素的話,因為他在聽筒裏清晰地聽見了嘈雜的音樂聲,紅黴素雖然人品不佳,但多年相處,他不會害自己,更何況自己前一陣子也來過酒吧,在這麼短的時間裏,一間酒吧怎麼可能凋敝到如此程度。
朝這裏走的過程中,他仔仔細細觀察過,前後左右都沒有什麼建築,紅黴素所說的右手邊一片空曠,隻有一棵有零星樹葉的歪脖老樹。如果真實的腸道酒吧在那裏營業,那麼不是東方墨的視聽被某種力量蒙蔽了,就是那間酒吧被什麼妖法遮擋了,所以他的肉眼才看不見它,從而理所當然地闖入到這個可怕的虛無的被恐怖力量幻化出來的鬼地方!
緊張恐懼的同時,東方墨的思維以極快的速度運轉著,他開始後悔自己草率地赴約,但又一想,即便自己沒膽量來赴約,藏在家裏,那看不見的女人具有如此大的力量,一旦激怒了她,或許造成的後果更加嚴重。反複比對,他覺得自己冒險來到這裏,或許還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手機不知什麼時候掛斷了,東方墨又給紅黴素打過去,這次手機裏傳來了“您所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的聲音。東方墨沒有半分吃驚,既然自己和紅黴素所處在不同的時空裏,那麼手機當然打不通,或許兩個空間的時間也在發生著變化。其實他最為擔心的是,當自己走出這裏時,外麵已然時過境遷,就像鬼故事裏的那個撞鬼的書生一樣,滿眼的蒼涼與無助。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巨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那聲音或許不能用巨響來形容,但聽在東方墨耳朵裏卻驚心動魄。他本能地喊出一聲:“誰,誰在那兒?!”自己嘴裏發出的聲音連他都聽不清楚。
那個看不見的女人已經在這裏了,東方墨真的感受到了,他想找到她,把事情說清楚。他要告訴她,他並沒有想去害死她,一切隻是一個意外,那是她的命,命裏注定會死在他家浴室裏。東方墨還奢望她能夠原諒自己,把他放回屬於自己的那個世界中去。
舉著手機,光線慘淡得不能再慘淡了,東方墨慢慢地移向甬道深處。
地麵積了很多水,不知是房頂哪裏漏了,積累的雨水源源不斷滲進來,雖然腳步緩慢,但還是能聽見皮鞋劃動水麵的嘩嘩聲。
這時,東方墨看見了一道門,窄窄的,上麵用紅油漆歪歪斜斜寫著一串門牌代碼AC-504。門關得很嚴實,他站在門口停了停,絕對沒有膽量去推門。繼續朝前走,兩步開外又是一道門,門上也有門牌號,依舊歪歪斜斜地寫著CX-206,接著是第三扇門、第四扇門、第五扇門……分別寫著SE-705、WR-403、TJ-806……
東方墨終於明白了,這些門上的猩紅編號,分明都是胡亂寫上去的,沒有規律可循,這樣做隻有一個好處——萬一有警察來查房,那麼根本就沒有任何標準和依據,那時,正在“腸道”裏蠕動的嫖客們,就有足夠的時間逃生了。
想到“逃生”,東方墨心裏瞬間燃起了微弱的希望,既然“腸道”設計得如此巧妙,那麼肯定還有其他的隱蔽房門或密道可供嫖客迅速撤離。他緩慢地朝前走著,一邊這樣想:食物從胃裏進入腸道,然後經過直腸排出體外,那麼這裏會不會有條像直腸一樣的安全出口呢?
東方墨不再觀察每扇房門上隨機的代碼,心中有了一線希望,就大步朝前走,腳下濺起的水花和身上的汗水,使得他的衣服全都濕透了。
走著走著,他感到腳步有些歪斜,因為前麵的路開始轉彎了,接下來,彎曲的程度越來越大,他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真的就像一隻蛔蟲一樣遊走在腸道裏。他走了很久,也沒發現安全出口或者所謂的“直腸”逃生通道。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在腸道裏繞著圈子,牆壁上每一塊磚都相同,每一扇門也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上麵寫著的門牌號。就在這時,東方墨把手機屏幕對著一扇門,他覺得門上的代碼有些熟悉——AC-504!
AC-504室,好像最開始就經過了,怎麼再次出現在這裏?東方墨接著照向下麵一扇門,CX-206,後麵依次是SE-705、WR-403、TJ-806……他的心就像被人一把揪住了,壓抑得像要窒息而死。難道這裏是一座迷宮,隻有入口沒有出口?!
心中的逃生信念瞬間土崩瓦解,他這才意識到,身處的迷宮並不是真實的客觀存在,而是被恐怖力量幻化而出。隱形女人的陰魂之所以把他引誘到這個地方來,目的很明顯,就是想用這迷宮般的“腸道”把自己活活困死在裏麵!
東方墨身體一陣虛脫,想走出去的欲望越來越薄弱,在這暗無天日的“腸道”活活憋屈死,真不如一頭撞向牆壁來得痛快。
他站直身體,把頭低下來衝著對麵那麵牆,此刻,他真的失去理智,雙眼一黑就朝對麵的磚牆撞過去,頓覺眼前金星亂顫,身體重重地摔倒在了泥水裏。
可能隻過了幾分鍾,或者幾十秒,東方墨又聽見了一陣手機鈴聲,或者說,是手機鈴聲把他驚醒了。由於甬道的橫向距離太短,使不上力,東方墨隻給自己的額頭撞出了一個血包來。他當然沒有死,自殺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殺其實比殺人更加困難。
鈴聲並非幻覺,東方墨顫抖著撿起手機,透過摔裂的屏幕看見了一行熟悉的數字。看到那行數字,他提前預感到了不幸即將發生在下一秒,他,接通了手機。
“喂!”東方墨咽了一口吐沫,“你,是誰?!”
“我是朵朵花!”電話那頭的聲音並不可怕,但東方墨聽了卻毛骨悚然。
“朵朵……花,是你,真的是你!你……你,你放過我,我我……我不是故意傷害你的,求求你……”東方墨本來想說很多話,但真的聽見朵朵花的聲音,並且在這個恐怖的地下“腸道”裏,那些準備好的話語,他幾乎全部忘光了。
“我欠你一個情,所以在我離開之前,要把人情債還了。”朵朵花是在笑,那笑聲沒有一種擬聲詞可以形容。
“啊!不不不,你不欠我情,也不需要你還。你放過我,讓我走吧,放過我……”
“嘻嘻。”她又笑了,“沒那麼簡單,我欠你人情,你欠我一條人命,人命啊,這筆賬還不清,你永遠走不出這間腸道酒吧!”
“你真的讓我死?”東方墨反問道。
電話那邊安靜下來,東方墨慌亂地看向四周,能見之處的所有門都關閉著,朵朵花的怨靈究竟藏在哪扇鐵門後?
“死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你低估了死亡本身,無視了死亡之前的痛苦……”電話裏再次安靜下來,過了幾秒鍾,朵朵花的聲音突兀地大起來,雖然在電話裏,也振聾發聵,“我在BP-301室等你,你來吧!”說完,朵朵花決然地掛斷了電話。
東方墨聽見BP-301心中一緊,他想起來了,自己和朵朵花相遇的那一夜,就是在BP-301室,難道她真的在那個房間裏等著自己?
如果一個人失去了求生的欲望,他或許會變得平靜,東方墨現在就平靜了。他舉起手機,照著牆壁兩邊的鐵皮窄門,每扇門上都是毫無規律的門牌代碼,他一間間地分辨,終於,他找到了那扇門——BP-301。
門緊緊關著,跟所有的門沒什麼兩樣。東方墨呼吸急促,他不擅長跟女人打交道,更沒試過跟一個女鬼講道理,他想,或許自己剛一進去,就會被一副蒼白的、鋒利的指甲掐住喉嚨,那種感覺不叫窒息,就像用打濕的衛生紙一張一張貼在臉上,即使那雙鬼爪不用力,過不了幾秒鍾,他也會死在當場,死在一個名叫朵朵花的女鬼腳下。
或許某一個清晨,一個晨練的老人或是一個環衛工人,將發現自己的屍體躺在一片荒地上,平平地躺著,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隻有一片荒地,或許不遠處還能有棵枯樹。
人死了是最平靜的,東方墨的腦中甚至都浮現出了自己死後的麵容——嘴角微微上翹著,有點像是在笑,但臉色鐵青,見過世麵的人說,憋死的人都是那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