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牢裏二十年,他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文人氣息依舊撲麵而來。
“你認得老夫……”
顧青山似乎對方城識破他的身份毫不驚訝,淡淡地說道。
方城隻是淺淺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是方從恩的兒子。”
突然,顧青山篤定地說了一句,又繞著站著的方城看了看,踱了兩圈。
“嗯,有令尊的風骨,卻少了些令尊的儒雅和睿智。”
方城側過臉,看著顧青山那雙深邃的眼睛,笑了笑。
“古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這裏卻是一代不如一代。”
顧青山啞然笑道。
“不怪你,不怪你,隻怪令尊實在太過優秀,間門五百年才出一個方從恩,你縱然是他兒子,也達不到他的高度的。”
方城心頭一驚,這老頭什麼都清楚,連隱秘的言家間門他也知道。
“您老人家當年與家父被稱之為虞山鎮儒門言家最為傑出的弟子,想不到三十歲不到,您老就銷聲匿跡,後來知道您老的消息,已經是偽滿成立幾年後的事情了。”
方城歎了口氣,一語戳穿了顧青山的經曆。
顧青山仿佛毫不避諱自己曾經在偽滿為皇帝和日本人做過事,竟然點了點頭。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宿命……”
他的話平和而沉穩,眼裏卻帶著些悲愴。
一直站在門外牆邊的於少衝靜靜地站著,眼神卻變得愈發地深沉。
終於,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裏麵的話音戛然而止。
於少衝緩緩地跨前一步,站到鐵柵欄門前,靜靜地看著裏麵的顧青山和方城。
“方處長,你還對這間牢房滿意嗎?”
於少衝的話很冷,麵無表情。
方城笑了笑,慢慢地走上前來。
兩人就這麼隔著鐵柵欄,四目對視。
沉默良久,方城點點頭。
“多謝監獄長好意,能讓我得遇故人,家父摯友,也是方某長輩,監獄長良苦用心了……”
於少衝淺淺地笑了笑,目光移到站在方城身後側麵的顧青山身上。
“顧老先生,這位方處長既然是老先生的熟人,他這裏也待不了多長時間,就打擾先生幾天了。”
顧青山默不作聲,抬起手,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地捋了捋顎下稀疏的那幾個長須,平和地看著於少衝。
“聽說你當年參加地下黨,認識的第一位同誌就是靜安小組的田文水組長?”
突然,於少衝淡淡地問了一句。
當然,這句是問方城的。
方城默默地點點頭。
於少衝沉默地看方城幾秒,又瞥了一眼他身後的顧青山,突然幽幽地歎了一句。
“如果他還活著,或許就不用你進來了……”
說完,於少衝轉過身,大步順著走廊朝樓梯口走去。
方城站在門前,側過臉,看著於少衝瘦削的身軀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突然,方城抬起一瞥,1號監舍的門後站著一個人,那個人的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神色,眼神帶著笑意,盯著方城。
方城一臉平靜,心頭卻是一驚。
那個人是陳景瑜,他的老熟人。
令方城驚訝的並不是陳景瑜,而他身後的站著一個人。
陳景瑜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身後也站著一個人,那個本應該躺在床上睡熟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