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3)

二老把眼睛望著他的哥哥,很誠實的說:

大老,相信我,這是真事。我早就那麼打算到了。家中不答應,那邊若答應了,我當真預備去弄渡船的!——你告我,你呢?

爸爸已聽了我的話,為我要城裏的楊馬兵做保山,向劃渡船說親去了!大老說到這個求親手續時,好象知道二老要笑他,又解釋要保山去的用意,隻是因為老的說車有車路,馬有馬路,我就走了車路。

結果呢?

得不到什麼結果。老的口上含李子,說不明白。

馬路呢?

馬路呢,那老的說若走馬路,得在碧溪岨對溪高崖上唱三年六個月的歌。把翠翠心唱軟,翠翠就歸我了。

這並不是個壞主張!

是呀,一個結巴人話說不出還唱得出。可是這件事輪不到我了。我不是竹雀,不會唱歌。鬼知道那老的存心是要把孫女兒嫁個會唱歌的水車,還是預備規規矩矩嫁個人!

那你怎麼樣?

我想告那老的,要他說句實在話。隻一句話。不成,我跟船下桃源去了;成呢,便是要我撐渡船,我也答應了他。

唱歌呢?

這是你的拿手好戲,你要去做竹雀你就去吧,我不會檢馬糞塞你嘴巴的。

二老看到哥哥那種樣子,便知道為這件事哥哥感到的是一種如何煩惱了。他明白他哥哥的性情,代表了茶峒人粗鹵爽直一麵,弄得好,掏出心子來給人也很慷慨作去,弄不好,親舅舅也必一是一二是二。大老何嚐不想在車路上失敗時走馬路;但他一聽到二老的坦白陳述後,他就知道馬路隻二老有分,自己的事不能提了。因此他有點運氣惱,有點憤慨,自然是無從掩飾的。

二老想出了個主意,就是兩兄弟月夜裏同到碧溪岨去唱歌,莫讓人知道是弟兄兩個,兩人輪流唱下去,誰得到回答,誰便繼續用那張唱歌勝利的嘴唇,服侍那劃渡船的外孫女。大老不善於唱歌,輪到大老時也仍然由二老代替。兩人運氣命運來決定自己的幸福,這麼辦可說是極公平了。提議時,那大老還以為他自己不會唱,也不想請二老替他作竹雀。但二老那種詩人性格,卻使他很固持的要哥哥實行這個辦法。二老說必需這樣作,一切才公平一點。

大老把弟弟提議想想,作了一個苦笑-娘的,自己不是竹雀,還請老弟做竹雀!好,就是這樣子,我們各人輪流唱,我也不要你幫忙,一切我自己來吧。樹林子裏的貓頭鷹,聲音不動聽,要老運氣時,也仍然是自己叫下去,不請人幫忙的!

兩人把事情說妥當後,算算日子,今天十四,明天十五,後天十六,接連而來的三個日子,正是有大月亮天氣。氣候既到了中夏,半夜裏不冷不熱,穿了白家機布汗褂,到那些月光照及的高崖上去,遵照當地的習慣,很誠實與坦白去為一個初生之犢的黃花女唱歌。露水降了,歌聲澀了,到應當回家了時,就趁殘月趕回家去。或過那些熟識的整夜工作不息的碾坊裏去,躺到溫暖的穀倉裏小睡,等候天明。一切安排皆極其自然,結果是什麼,兩人雖不明白,但也看得極運氣自然。兩人便決定了從當夜運氣始,來作這種為當地習慣所認可的競爭。

十三

黃昏來時翠翠坐在家中屋後白塔下,看天空為夕陽烘成桃花色的薄雲。十四中寨逢場,城中生意人過中寨收買山貨的很多,過渡人也特別多,祖父在渡船上忙個不息。天快夜了,別的雀子似乎都在休息了,隻杜鵑叫個不息。石頭泥土為白日曬了一整天,草木為白日曬了一整天,到這時節皆放散一種熱氣。空氣中有泥土氣味,有草木氣味,且有甲蟲類氣味。翠翠看著天上的紅雲,聽著渡口飄鄉生意人的雜亂聲音,心中有些兒薄薄的淒涼。

黃昏照樣的溫柔,美麗,平靜。但一個人若體念到這個當前一切時,也就照樣的在這黃昏中會有點兒薄薄的淒涼。於是,這日子成為痛苦的東西了。翠翠覺得好象缺少了什麼。好象眼見到這個日子過去了,想在一件新的人事上攀住它,但不成。好象生活太平凡了,忍受不住。

我要坐船下桃源縣過洞庭湖,讓爺爺滿城打鑼去叫我,點了燈籠火把去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