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寒眼睛微微瞪大,張了張口,愧悔如網緊勒到幾乎窒息的心髒忽然‘砰’地跳動了一下。
他仿佛從即將被宣告死亡的懸崖邊被拽了回來,茫然又充滿希冀地看著蘇妙青。
這一回,蘇妙青沒有回避他的目光。
就這麼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
“看到世子時,我所有的害怕與不安,都在瞬間消失了。因為我知曉,隻要有世子在,我便不是孤身一人,我的身後,有世子為我撐起了後路,我的前方,有世子為我劈開的光明。”
縱使潰爛如鬼的麵容冷沉靜寒,可那震顫如蝶的眼睫卻昭顯了莫奕寒此時越來越激蕩的心緒。
“在被世子背著逃離了藍采微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真正害怕的,是孤身一人行於黑暗。扁舟行海,未嚐不能遠航。可若身畔有了同行者,習慣了他的陪伴,習慣了他為我破風斬浪找到的前方,在他有一日離開後,我又會如何?”
“我為此,而害怕。”
她看著莫奕寒眼底激蕩呈漣的光影,靜聲道。
“因為,心生了貪戀。”
“害怕這樣的我,脆弱,無能,再如從前,任人擺布,懦弱不堪。”
“所以落淚。”
“哭世子此時的出現,哭世子終將的離開。”
“哭自己的無用,哭眼下得到的珍重與愛護。”
“哭自己的委屈。”
“哭這不公的老天。”
“哭蘇家的冤枉,哭這無法反抗的世道……”
她的聲音越來越顫,淚意再次翻湧而出,模糊了視線。
從沒說過的話語,如決堤的洪水,源源不斷地從她細碎的口語中吐出。
她是在說給莫奕寒聽,也是在說給自己聽,說給這黑暗無光的黃天厚土聽。
莫奕寒看著淚流滿麵的蘇妙青,想抬手替她擦一擦淚水,卻不敢輕易觸碰。想伸出手臂將她攬在懷中給予安慰,卻不能隨意唐突。
他就這麼靜靜地站在再次落淚的蘇妙青麵前,聽她哽咽嘶啞的話語。
震顫的心緒歸於一片深靜,亮若辰火的眼眸暗深入淵。
他已然明白,蘇妙青對自己的不是情,而是一種猶如家人的依戀。
她失去了所有,所以,更害怕這傷害了家人的情愛會再次揮刀砍向自己。
寧願將他視作親人,願意給與一切能給予的回報,唯獨不能給與他同等的愛意。
他垂眸看著一顆又一顆的淚珠自蘇妙青的臉頰滾落。
艱難地動了動喉頭,輕聲道:“嗯,別怕,我在。”
這樣也好。
她害怕,他便等。
等到她不再畏懼不再退縮,等到她願意笑著接受他這可伴隨朝雲暮靄長久不息的愛意為止。
他等得起。
哭泣的蘇妙青明白了他這句話內隱含的妥協,心頭卻更加酸澀不止。
她不該這麼委屈這樣一個愛護自己的人。
可她……真的害怕。
抿住唇,往前一傾,額頭抵在了莫奕寒的胸口。
就這麼輕輕地靠著,身體還遠遠地分離著。
莫奕寒感受到了她內心的掙紮與苦痛。
無聲地歎了口氣,抬手,在她的後腦勺上,輕輕地撫了撫。
“別怕。”
別怕,別怕。
蘇妙青看著自己的淚,落在莫奕寒的衣襟上,洇濕了大片。
淚水透過衣襟,滲透進莫奕寒滾燙的肌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