僮縣長也顯出生氣的樣子,說:“崔生強同誌,我沒有反對你反腐敗,你不要給我扣這麼個‘大帽子’,這個‘大帽子’我戴不起!我是就問題的一般性而言的。是一般性,不是特殊性。一般性,懂嗎?我個人以為,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和法律依據,就不能動不動就抓人。鄧小平同誌提出要‘一切向前看’,提出‘摸著石頭過河’,提出‘黑貓白貓逮著老鼠就是好貓’。據我所知,炮樓村的工作還是不錯的嘛,炮樓村幹部籌錢修路,修村內道路,這在全縣乃至全市,都是第一家,是值得大樹特樹的典型。縣政府認為,他們的做法具有指導意義和示範作用。在中共中央、國務院一直強調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今天,炮樓村敢於開拓進取,這應該是改革的典型。典型的出現並不容易。什麼叫典型?典型就是不一般,不一般就是有先導性,先導作用,就是創舉,就是新生事物。一般而言,新生事物就可能存在缺點、不足,甚至不合規律的、不合法律的東西。問題在我們要怎樣去對待,是一棍子打死呢,還是幫助扶持。風陽縣小崗村走出了承包責任製的路子,臨黃縣炮樓村走出農村設施建設發展的路子,它們幾乎具有同樣的創新意義。同誌們哪,這是一個立場問題,觀點問題。我們不能對新的東西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
僮縣長的話剛說完,會場裏有幾個人鼓起掌來。僮縣長受了鼓舞似的,又想說話。但是,他看見崔書記已經氣得坐不住了,好像馬上就要得心髒病似的,不僅臉哆嗦,連身體也哆嗦了,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笑了,他差不多就是那種勝利者的、自豪的、目空一切的,同時又包容一切的微笑。
文剛書記麵無表情地聽著雙方的發言,他大約是在心裏權衡著什麼,孰輕孰重,孰對孰錯。文剛書記的沉默,肯定使僮縣長更加有恃無恐,使他以為他占了上風,他已經開始掌握了會議的主動權。
杜書成觀察著這一切,聽了他們的發言,審視著,測算著每一個與會人員,特別是主要領導的心理活動。他知道文剛書記是有意“引而不發”,他想讓所有人都站出來講話,把他們各自的觀點亮出來。作為新來的“當家人”,他要熟悉每一個人,要檢驗每一個人。而其他的人呢?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之所以“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防範的也是這一點,在他們沒有摸清新領導的“底細”之前,是不願意輕易表態的。包括那幾個鼓掌的人,鼓完掌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已麵露悔色,後悔剛才不該盲目鼓掌。這一點,杜書成是能夠從他們每一個人臉上的細微表情變化甚至某一個皺紋的運動中看出來的。
會議是在僵持著。他想,而且,僮縣長確實從氣概上和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上處於優勢,也有人表示支持了。這樣下去怎麼能行?如果崔書記的提議“流產”,如果炮樓村的問題就此擱置,我杜書成便失去了生路。文剛書記啊,你為什麼不表態?你為什麼不說話?你為什麼麵無表情,對誰的話都不置可否,不動聲色?你前些日子的激情哪裏去了?你的正義感哪裏去了?你站出來啊,站出來吧!崔書記要支撐不住了!其他常委呢?你們為什麼也不說話?難道,難道就因為有些情節崔書記不能在會議上透露,就導致決議不能形成嗎?你們的黨性哪裏去了?你們的政治良心哪裏去了?
杜書成盤衡著,如果這一次決議不能形成,他真的處境危險了,不要說官保不住,說不定還會有性命之憂。官場鬥爭就是這樣殘酷!他在心裏已經找準禍害自己的根子了。其根不除,必成不治之症!但是,如果這樣下去,如果“反腐敗”不成的話,禍害自己的根子定是除不掉的。我要怎麼辦?我站起來說話能有用嗎?
他曾經幾次和文剛書記談起過炮樓村和有關人員的問題,他相信文剛書記還是那個觀點,是“反腐敗”的觀點,同時,也是反對“黨不管政”的觀點,他相信這一點不可能變。文剛書記不表態,是有他的用意的。杜書成又仔細更仔細地給文剛書記“相麵”,他的情緒雖無變化,老是低著眼睛,使人看不出他的眼神,但是他的那兩道劍眉還是有所動作的。他在聽僮縣長的發言時,兩道眉毛微微往一塊兒鬥了幾次,最後幾乎鎖在一起了。有人鼓掌的時候,他還是抬起眼睛看了那幾個人一眼的,不過又迅速微閉上了。他內心的傾向還是很明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