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爸,他……走了!”妹夫“哇”地一聲哭出來。
恰在這時,他的手機震動了(人大會場是不允許開機的,他把狀態改為震動)。他掏出來,就聽到對方說:
“是杜市長嗎?我是周山,東山林場場長。我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林一生去世了,就在剛剛。他知道林雪瘋了的消息後,受不了打擊,突發心髒病。我們把他送到徐山鄉醫院,到醫院就不行了。他是我們林場的功臣,我們準備高規格給他開一個追悼會。如果你有時間,是否回來參加一下?”
杜書成呆了。他目光怔怔的望著遠方,好像在想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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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時間以後,新任市長杜書成抽空來到西山精神病院看望林雪。他叫老趙把車停在門口,自己一個人徑自到了後院的一排病房前,隔著柵欄往裏張望。
這一排病房的最南端,有一處獨立的小院。說是“小院”,其實隻不過是兩間小平房,一圈青磚砌成的牆頭圍著,活動空間很少。在這兩間小平房和那排病房之間,有一個拱形門作為通道,但這個門是關著的,互相之間並不通達。柵欄裏有幾個患者莫名其妙的在玩著什麼,說著什麼,唱著什麼。
杜書成看見林雪扒著住室門框往外注視著,她的目光肯定充滿著迷茫,嘴裏輕聲呢喃著。她注意到了他的到來,閉上嘴一分鍾,然後突然大笑,其笑聲尖銳得像汽車遇險急煞的聲音,在空中猙獰的滾動,令人不寒而栗。
他歎了一口氣。啊,林雪,你受苦了!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你會是這樣的呀!我……
林雪笑罷又哭,哭著哭著就唱起來,起初聲音很小,唱著唱著聲音就大了,還用一隻手給自己打著拍子。
爸爸說,有一種動物叫白眼狼;
媽媽說,有一種毒藥叫甜砒霜;
交了白眼狼油煎火又燙,
吃了甜砒霜小命活不長……
杜書成顫栗了一下,悲哀和歉意籠罩了他的心頭。他想叫一聲“雪——”,但是喉結上下滾了幾滾,卻沒有叫出來。然而他又很吃驚,她怎麼唱了這樣的歌?他想喝住她,遲疑了一下,卻沒有。他移開眼光,再未敢直視她,默默站立了幾分鍾,之後疾速車轉身,快步離開柵欄,離開病房,走出精神病院。鑽進車裏開出老遠,他還好像聽得見林雪的聲音:
爸爸說,有一種動物叫白眼狼……
他心裏一團糟。林雪,雪啊,我理解你,理解你。可是,可是,誰又能理解我呢?誰又理解我!連最親近的人也不能理解我。爸爸不理解我,他因此走了;戚素梅不理解我,我們因此分居了;你不理解我,你因此瘋了;還有人不理解我,他們是用一種另樣的眼神看我。但是,你們知道嗎,這世道本來如此,想做事情,想做成事情,想做成更大的事情,就必須有話語權,勝者王侯,強者治人,我需要這個話語權,我脫不了這個俗。我脫不了這個俗,就說明我是壞人嗎?不!我是要做個好官的。事實上我正在這麼做,而且會愈做愈好,因為有了做事情的權位。我的勝出比什麼都重要。我又上了一個台階比什麼都重要。不論台階上鋪著的是荊棘還是女人藤,總之我踏著它上來了,這個結果比什麼都重要。我千方百計謀到這個位子,就是要權為民所用,為人民做點好事情,就是要高舉鄧小平理論偉大旗幟,繼續堅持解放思想改革開放與時俱進,帶領老百姓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康莊大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別人也可能不相信,可這是真的,真的!林雪,你最終能理解嗎?
唉——,不能怪我,不要一味隻怪我!
他重重的仰倒在後座背上,無言的長歎一聲,死死地盯著車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