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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春節很快到來,首先是大年除夕,被賦予團圓意義的今天,絕大多數的人都不能免俗地,回家與家人一起圍爐吃年夜飯。城保和城夏兩兄弟都有工作未完成,不過,他們很有默契地各自在中午前,結束手邊所有事務,等不及傍晚就回家去了。

而我則是昨天提早休的假。

旅館業是沒有所謂假期的,尤其像過年這種大日子,遊客及返鄉人潮使得住房率激增,人力勢必較平日吃緊,故而上頭明文規定∶除夕到初五,第一線人員一律停止休假。我雖然並非在第一線,可仍被要求初二就得開工。

這也好。

從小,我對過年就沒有什麽特別感覺,那是太虛幻的名詞,“度日如年”反倒更能引起我的共鳴……長大之後,關於這方麵的回憶自然付之闕如。

所以,也好。反正城保城夏不在、立衡也帶著太太小孩出國了,姊姊又說要接媽媽回家,我休那麽多假幹嘛呢?早一點上班還有Olga作伴……

雖然我一直說不想見到媽媽,可我是無法拒絕姊姊的。

我回家了。

我常想,我會是一個孝順貼心的女兒,如果媽媽願意給我她的愛與溫柔,一如姊姊對我無私的付出;哪怕隻有少許一點點,隻要一點點、一點點、再多一點點,我心中刻劃的那一道道深深淺淺的傷痕,便可就此抹平。

隻要一點點……那些醜陋猙獰、如影隨形的傷痛,必將拋諸歲月的汪洋,或許叫海潮一口給吞噬了,也或許…伴著浪花跌宕沉浮,慢慢慢慢消失不見。

媽媽比起七年前入院時,胖了起碼一倍,眼前的她,體重絕對超過一百公斤。姊姊說這是長期服藥產生的副作用,而且除了躁鬱症,媽媽也有甲狀腺亢進的毛病,另外,免疫力差抵抗力又弱的她,很容易因為一點小小傷口,就引發難纏的蜂窩性組織炎。

「初禾,你長這麽大了呀……」媽媽認得我,也沒有我想像的瘋癲,她那顢頇臃腫的龐大身軀,尷尬地塞在高貴典雅的黑絲絨衣裙之中,不單是局促、簡直怪異極了。

我突然聯想到黑手黨電影裏,那些肥滋滋的義大利母親。姊姊為什麽買這樣的衣服給媽媽呢?她不會以為,媽媽還是當年氣質雍容的美麗佳人吧?

「ㄇ、ㄇ……ㄇ……」我想我應該喚她一聲“媽媽”,整整七年沒見到媽媽,而今晚是除夕夜,算是重拾天倫的好時機吧?

「你不記得我了,初禾?我是媽媽……」

眼看媽媽對我伸出手來,我卻下意識地躲開了……我猜她是想抱抱我,可她的懷抱令我想起的不是母愛,而是窒息。一思及此,我離她更遠了。而媽媽竟也很“識相”的停在原地,不再繼續向我靠近。

今年的年夜飯姊姊破例親自下廚,從大前天就開始準備了。

姊姊廚藝不凡卻懶得作菜,自離婚後更是連開水都沒動手燒過,總說太麻煩,可她卻不辭辛勞,天天到我住的地方搭夥;更別提她經常不遠千裏跑去花蓮,隻為品嚐一碗鮮肉扁食湯的瘋狂行徑了!由此可見,姊姊對吃有多麽挑剔、又多麽不肯妥協了。

所以該怎麽說呢,姊姊做的菜,也是吸引我回家的一大誘因。

拜美食佳肴所賜,餐桌上的氣氛,比我預料中還要和諧許多。我始終喊不出“媽媽”這個字眼,姊姊沒強迫我,隻是看在眼裏;我刻意回避媽媽的目光、對她的詢問以及關心,我不做任何表示沒一丁點情緒翻騰,姊姊也不逼我,即便她心裏可能覺得不滿或感到焦急。

吃完年夜飯,姊姊留我在家住一晚。

我堅決不肯,執意10點前便要走人。「姊你別勸我,我隻能做到這裏,再下去我沒辦法了。」我戴上橡膠手套押出洗碗精,在菜瓜布上搓出泡沫。

「反正你初二才上班嘛,欸,為了姊姊也不行嗎……」姊姊拿了另一塊菜瓜布,分享我手套上的泡沫。從剛剛她就不斷想說服我,我了解她的個性,除非我點頭或翻臉,否則她很難就此罷手。

「我就是為了你啊,你看不出來嗎?我回來不是為了盡孝道的,就隻是為了你。」

「你感覺不出媽媽很高興嗎,她是打從心裏覺得開心!她的情緒很穩定,說話也很有條理,以前的事她都記憶深刻,我想這都是你的功勞,初禾……」

「姊!」再也聽不下去了,我打斷她∶「我、已、經、回、家、了!我回過家了,夠了!」

「但是你沒喊她媽媽,也許留下來你會……」

「是不是叫她媽媽我就可以離開?如果是我現在就去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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